46 第 46 章

  明日就是订婚宴,乘着姐姐进去洗澡,苏子涵坐在灯下,拿出那张素雅中又不失喜庆的请柬在手中反复看了无数次。
  “哗哗”的水声停了,苏子涵的脸上显过一抹挣扎。
  不知为何,感觉今日苏子云的动作特别快。
  很快,就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苏子涵一惊,顺手把请柬塞进了左手的抽屉。
  “子涵,你在干什么?”苏子云来到她的身后,神情有些紧张地发问。
  “哦,没什么,就是一份没用了的文件。”说着,推开椅子站起来,“姐,我帮你吹头发。”
  苏子云点了点头,走出房间的时候,眼神还疑虑地扫过那微合的抽屉。
  合衣躺在床上,耳边是闹钟的滴答声,苏子涵辗转难眠。
  心电感应似的看向枕边,放在那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苏子涵快速地点开,是江意榕的短信:明天会很辛苦,早点睡。
  嗯,你也是。苏子涵回了过去,惯例把他的短信存在了文件夹中。
  晨光微曦,苏子涵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起身。
  “子涵,怎么这么早?”不过还是吵醒了苏子云。
  “今天有个应酬,你睡吧,早饭我过会儿做好在锅里,别忘了吃。”
  “嗯。”苏子云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踏着第一缕晨光,走在凄清古旧的弄堂中,荒凉寂寥。
  弄堂的尽头是一辆造型别致的古董车,周身木制的构造,端正的咖啡色与乳白色的完美结合,在低矮的天色中闪现着熠熠的光辉,尊贵典雅,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门被推开,是陈天珩。
  苏子涵走了过去:“怎么会换车?”
  “这是一年前意榕在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前段时间找人来进行修缮,由于时间太紧,几个专家紧赶慢赶,昨晚才完工,今早就开了来。”
  “一年前?”苏子涵有些奇怪。
  “是啊,当时我还奇怪,照理说,意榕从不对这些东西上心,那次非得花一大笔钱买下来,原来是为了你。”陈天珩笑着调侃,“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我看他如今也是不遑多让,这是钥匙,你来开?”
  苏子涵接过钥匙,勉励镇定:“把我说成褒姒,把他喻成亡国之君,小心他听了不乐意。”
  “哈哈,意榕不会这么小气,只是你会是褒姒吗?”陈天珩像是随意地问了句,走向了身后黑色的轿车。
  苏子涵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散着树木的幽香,经久不衰。
  犹豫了下,缓缓发动车子,汽车的性能很好,完全看不出快要一百岁高龄。
  清早的路面很通畅,窗外的景物在不断地倒退,一幕幕相处的景象在脑海里如电影般掠过,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无声地打在皮质的方向盘上,在乳白的皮面上氲开来。
  在做造型的地方吃了些早饭,就被发型师按在了座椅上。
  一番忙碌,脖子都要僵硬了,苏子涵才被允许离开。
  在衣帽间换上那一身华贵的礼服,淡雅色调结合黑白图形精心折叠起来的印花塔夫绸,雕琢出娇美的如桂花似的小巧花瓣,并层层叠叠地装点以轻盈的闪亮薄纱,再搭配三层缀有皮革饰物的透明硬纱,浪漫中散发着神秘与梦幻。
  设计师的助手为她拉上侧手的拉链,只是三天前刚刚试过,如今的腰身还是有些大了,制版和裁缝只能一起合作,把腰身再改小一寸。
  重新把拉链拉上,设计师的助手突然道:“苏小姐,你知道吗?当时导师在设计这件礼服的时候,我觉得它华美但是空洞,梦幻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当时我想这样一件礼服真的是客人所想要的吗?而我今天见到了你,刹那明白导师的这一设计完全是正确的。”
  “嗯?”苏子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而你却不开心,身上的哀伤和痛苦浓烈得让我都觉得要窒息。”
  “也许是你看错了,你看我笑得多开心,天价的礼服,豪华的订婚宴,爱我的未婚夫,这一切都完美的宛若戏剧,我正走向通往幸福的路上,我还有何需要哀伤的?多矫情。”说着,苏子涵对着镜子咧开嘴笑了下,只是镜子中的人笑容僵硬,就算施了脂粉,依旧苍白若鬼,苏子涵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
  “苏小姐,导师让我带句话您:他今天来不了了,因为他不想看到他苦心设计的礼服被生生的糟蹋,他希望您可以走出自己的世界,回头看一看,也许这个世界很美好。导师说你是个好女孩,兰心慧质,希望你幸福。要是有机会,他希望再次为你设计代表幸福的真正的婚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设计师的助手在衣架子上留了一条简约的白色蕾丝镶钻美人鱼长裙。
  助手已经出去,苏子涵坐在软软的凳子上,发呆,眼神扫过墙上的那条裙子,这条裙子不属于她订制的三条中的任何一条,可是和她此刻的心境是那样的想贴,不管身上的裙子是哀伤还是幸福,花这么多时间精心雕琢的一条裙子穿在她的身上毕竟不合适,她也不配得到这样的真心。
  想到这,她不再犹豫,站起来,取下墙上的裙子。
  外间传来催促的声音,苏子涵理了理情绪,快速地把新裙子穿好,头也不回地出了更衣室。
  陈天珩看到她有些发愣:“哎,怎么没穿订制的那条?”
  苏子涵笑了下:“那条就算改了还是有些不合身,不如这条。”
  陈天珩疑虑地点了点头。
  设计师的助手在楼上看着他们出去,眼里闪过一抹了然,拨通了电话。。。
  明明天气预报今日是有雨的,可是如今却是阳光普照,万里晴空。
  江家位于郊外的另一处宅邸,装扮一新,进门不远地方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色的高档轿车。
  绿草如茵的草地上,错落有致的放上了供人休息的桌椅,随处可见的琉璃台上铺着白色印花缎锦的桌布,骨瓷的托盘中放着各色糕点和吃食,还有各类酒水,旁边是带着高高的白色帽子的厨师在为客人现场提供烹制的食物,更有乐队的现场演出。
  衣香鬓影间一片喜气洋洋,盛世流光的安平景象。
  苏子涵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很是热闹。
  江意榕看着她,微感诧异:“怎么临时换了衣服?”
  “这个合适。”
  此时音乐变了节奏,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江意榕没有再问,按下心底的浮起的不安,挽着她的手走上了铺就着厚厚彩色玫瑰的红毯,穿过那一道一道用洁白的大朵百合扎成的拱门,耳畔是络绎不绝的祝福,虚幻地不似人间。
  手捧着杜鹃花与他站在大主教的面前。
  陈天珩突然走了上来,凑着江意榕说了句什么。
  江意榕很是惊讶地回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吩咐了几句。
  苏子涵探究的看向了身边的人,正对上他一闪而逝的沉痛目光,他握了握她的手,低低道:“没事。”不过内心还是不能抑制地感到慌张,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大主教适时地问道:“江意榕先生,你可愿意在上帝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众位见证人面前,娶苏子涵小姐为妻,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永远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我愿意。。。”江意榕执起她的手,眼眸盛满着无限的情义,丰满生动,坚定深情,款款道来,如以往的每一次耳边的喃喃呓语。
  苏子涵怔怔地看着他,嘴角不觉地向上微微翘起,眼里的柔情和动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大主教的声音再次想起:“苏子涵小姐,你可愿意在上帝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众位见证人面前,嫁与江意榕先生为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永远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我愿意”四个字苏子涵就要脱口而出,只是一动,就想到。。
  她沉默了,嘴唇动了动,眼中显过一抹挣扎。
  底下隐隐地骚动开来。
  江意榕侧过头,透过薄纱,只能看到她紧绷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慌张,像是她就要离他而去般,不由地轻唤了声:“小涵。”
  听到响动,苏子涵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盛满了愤怒、哀伤,更多的是缱绻不舍。
  “苏小姐。。苏小姐。。”大主教不得不出声提醒。
  苏子涵收回了目光,看着大主教点了点头。
  那一瞬,江意榕觉得他的小涵离开了,那样的感觉恐慌地让他恨不得要终止订婚。
  只是大主教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子涵小姐,你可愿意在上帝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众位见证人面前,嫁与江意榕先生为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永远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一切都如拉满弦的弓,箭已离弦,再也无法挽回。
  苏子涵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摘下镶嵌着碎钻的面纱,迎上江意榕殷切的目光,语声朗朗,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我-不-愿-意!”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被她随手抛弃,雪白的纱绢如一张失却了生命的落叶在空中盘旋了两次,委顿在地上,阳光照过,锋利的钻石发出如刀削般清冷的光芒,孤寂凄清。
  底下一片喧哗,白色衬衣、黑色丝绒衣服衬托下的江意榕面色霜白,眼里是不可察觉的复杂,身子向后踉跄了一小步才站稳,声音如被台风肆虐后的村庄,破碎艰涩,紧紧盯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苏子涵笑了,那样的笑容像是在污泥中挣扎开放的大朵洁白的花朵,腐朽但是动人心魄,带着不堪的伤,似是在用尽全力在台上进行最后一场谢幕的演出,“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吗?就从我父亲因为你的看上而从易氏的大楼跳下去那一天开始,至今一共是3年8个月1335天。”
  凌墨的那封邮件,还有她偶尔的欲拒还迎,此前的残章这一刻都变得清晰起来:“你父亲是易振飞?”江意榕眼里闪过一抹讶异,更多的是心若死灰的黯淡无光,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陈天珩、江意铭已经勃然变色,就算对此事知之甚少的周沐辰眼里也闪过一抹为难。
  那段喋血的过去,雷霆震怒下的最后通牒,易振飞的死江意榕难辞其咎!
  底下的宾客也是一片哗然,对于当年那件轰动的公案大家也是并不陌生。
  “真没想到她是易振飞的女儿!”一个中年男子感慨道。
  “是啊,老李,想当初易氏也算风光无限,就因为江氏的一句话顷刻间覆灭,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凄凉异常!真是想不到啊。。。今天还能看到易氏的后人!可是看起来江氏的大少爷对她用情够深啊!真是造孽啊!”
  “据说他们三年前就认识了!”又有一个人从旁插道。
  “那当年易氏怎么会?”
  老李摇了摇头:“只是听说似乎江老的死似乎和着易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不知是怎么着。。。反正当时江董刚刚继位,手段的狠辣让人至今记忆犹新。”
  “这事透着诡异啊。。。只是可惜了一对璧人啊!”
  “是!为你一己之私逼死了他!看着易氏转眼易手,看着他死去,看着他一家颠沛流离,看着他的妻子疯狂,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想起自己的多次避而不见,想起赶到现场时满地的鲜血。。。江意榕扯了扯嘴角,连苦笑都不能够了,耳边是她泣血般的倾诉,身体麻木地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全身泛起熟悉的快要晕过去的寒冷,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
  “哦,对了,我忘了,二少曾经说过那是你的丰功伟绩,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易氏整个吞下,真是好手段呢!”苏子涵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体,就算有再多不舍,还是把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江意榕的身体狠狠一晃,江意铭抢步过来扶住他,对着苏子涵疾声喊道:“大嫂!”
  苏子涵咬了咬嘴唇,侧开头去,眼神冷冷扫过他们相扶的手。
  她眼里的那抹挣扎不屑复杂江意榕看得清清楚楚,推开江意铭的扶持,勉力站定,压下涌起的无力和疲惫,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对不起,小涵,我。。。”
  “我不是你的小涵!如果要是可以,我情愿我们从未相识!”话还没有说完。
  突然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夹带着风声,变故在这一刻陡然发生。
  昏沉间江意榕看到光线闪了闪,无力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本能地揽着苏子涵转了个身。
  两人双双摔倒在地上,江意榕把她紧紧互在怀里。
  紧接着就是一阵闷哼,苏子涵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苍白若纸的脸色,失色的唇瓣,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落在她的胸前:“你怎么了?”苏子涵脱口而出。
  “你没事就好。”江意榕摇了摇头。
  此时江意铭他们已经围了上来:“意榕。。。”陈天珩小心地扶起江意榕,刚要说话,就被他拦住。
  江意榕推开他的扶持,勉力站定,除了面色苍白,还是一派文雅从容,面对着苏子涵,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吩咐:“送苏小姐离开这。”
  刚才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痛楚,此刻略显粗重的呼吸,都让她不免担忧,刚想开口。
  “哈哈。。哈哈哈。。。真精彩!”安德鲁就鼓着掌一路走来,身后带着一个小弟,“江董这婚定的一波三折,趣味无穷!”说着,又走到苏子涵的面前,伸出了手:“我说过美丽的小姐我们会再见面的!”
  “你好,安爷。”苏子涵笑着道。
  “送苏小姐离开!”江意榕的眼神冷了几分。
  “请。”江意铭走了过来,没有看她一眼,语声冰冷。
  苏子涵不愿意。
  安德鲁走了过来,拦住她的去路:“江董,何必着急!人家当众甩了你的面子,你何必处处为她考虑,何不把她送了给我?”
  “安爷,我怕你是搞错了,只要苏小姐在我江宅一天,哪怕我不要她了,她都是我江意榕的女人,不过她要是出了江宅,从今往后我都与她无任何的瓜葛,安爷要是想拣我的芽菜我无所谓,那就派人跟着她,出了门,人就是你的!”
  安德鲁看了他半响,终于是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拍了拍江意榕的肩膀,无视对他怒目而视的江意铭他们,玩味地看着他痛得泛白的脸色:“江董说笑了,只是不知这么深的一刀,怕以江董的身体不好受吧?只是刚才想调节下气氛,让你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哪知。。。万望江董海涵。”
  江意榕没有理他,看着苏子涵出了他的视线,才甩开安德鲁的手,退后一步,像是没有受到刚才的打击似的,微微低头,敛去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抬起头时是一贯的矜贵:“好说。”
  江意铭把她送到门口:“当年的事压根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我父亲的日记本都是假的?他是清白的?是你什么都不明白!”
  江意铭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这么对大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之后转身进了雕花的大门。
  苏子涵看着那扇铁门在自己的眼前徐徐关上,忍住快要掉出眼眶的泪水,独自沿着小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心里却没有该有的开心和兴奋,只是无尽的失落。
  走了大半天,总算在一个路口,打到一辆车,无处可去,除了回家,似乎没有其它的办法。
  出租车司机频频回头,看着后座失魂落魄的美艳女子,白色的礼服肮脏不堪,精致的下摆被扯了个口子,已经难辨当时的形状。
  靠着窗户,苏子涵告诉自己,应该要开心的。
  毕竟自己报了仇,虽然只是开了个头,不过接下来的大礼怕是会让江意榕。。。
  呵,她要回去告诉姐姐,告诉姐姐她为父亲报仇了。
  回到家中,门刚刚打开,两张卡片就甩了过来。
  苏子涵反应不过来,俯身捡起那两张被自己放在书桌中的请柬,轻笑了声:“姐,你都知道了!”
  “滚,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倒是好本事,转手搭上了江意榕!杀父仇人你也要,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觉得恶心,就不怕父亲半夜去找你!妄为他那么疼你!”
  “姐姐,你听我说,我是为了。。。”
  “好,你说啊,只是你在如何舌灿莲花,我都不会再信你!因为你都是骗我的,骗我说你去见了客户,骗我说你今日有应酬,但是呢,结果呢?你都是去见了他!好,你不是要解释吗?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今早是和那个魔鬼去订婚?”
  苏子涵低了低头,说了句:“是!可是。。。”
  “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你不是我的妹妹!”
  苏子涵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风了,雨水从天空降落。
  苏子涵坐在花坛边,仰望着天空,任凭雨水把自己打湿,浑身泛着凉气。
  真是个傻瓜,什么都做不好,一团乱!
  雨水密集起来,渐渐形成瓢泼大雨,周围没有商店,只有昏暗的路灯相伴。
  偶有飞鸟划过天际,飞快地就隐入无声地黑暗中。
  礼服早已被打湿,黏在身上,又沉又冷,苏子涵环抱住自己,把自己紧紧搂在怀中,眼泪无声地滑落,迅速淹没在雨水中。
  突然明晃晃的车灯射了过来,一辆墨绿色的轿车在她面前堪堪停住。
  苏子涵抬起头,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想不到他还是来了。
  小安从驾驶室跨了出来,打起了黑色布面的大伞。
  不过,江意榕并没有等他,推开车门,就这么跨了出来,陈天珩也跟着他出来,向小安使了个眼色。
  疾步来到她的面前,又生生顿住,伸出手却不敢去拥抱。
  小安跑了上来,喊了声:“大少爷。”
  江意榕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走上前去,喊了声:“小涵。”
  苏子涵蓦地站了起来:“你还来干什么?难道还嫌话没有听够吗?”
  突然的站立,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江意榕晃了晃才勉强站定,推开扶着他的小安的手,刚想说话,苏子涵已经出了口:“江董还是让人扶着吧,不然我还真怕你就这么摔倒在地上,明天我被公安传讯,毕竟我没有江董的好本事,也请不起律师,进出公安局也没有经验。”
  江意榕眼里闪过一抹难堪,挥手让小安回去,接过他手中的伞,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痛处,手臂僵了下,才举了起来,伞面尽量往她那偏移,忍过一阵咳嗽,深吸一口气:“小涵,你一定要这么讲话吗?”
  “呵。。。”苏子涵嗤笑一声,“那你要我如何讲话?笑脸相迎吗?对着你吗?对着你这个杀父仇人,对着你这个如今害得我无家可归的人笑脸相迎?”
  “对不起。”江意榕气息微弱,声音很轻,苏子涵看得出他勉力想提高声音,只是力不从心。
  苏子涵知道他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被她如此挖苦讽刺,更是不会将身体的不适暴露在她的眼前,就像哪怕此刻他后背的伤口痛得昏眩,体内泛着昏迷前特有的寒气,呼吸似乎已经不够用,可是他不会再露出丝毫,哪怕是颤抖都控制的细微地不想让她察觉,只是苍白着脸,拼命地忍着。
  “对不起?那又有何用?难道我父亲会回来?所有的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我们依旧可以在那个屋子中欢快地笑着,不知愁苦?是你太伪善,还是我太天真?”
  风雨愈来愈大,黑色的伞面根本遮挡不住如同泻下来的倾盆大雨。
  小安站在陈天珩的身边,惊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问却不敢开口。
  陈天珩也是异常的紧张,眼里都快要喷出火来。
  江意榕压制着体内翻腾的难受,感觉力气在渐渐流失,低头叹了声:“若能早知你所想,该有多好,我们之间的情愫也不至于这样颠沛流离。”
  “情愫?我们的情愫在三年前早已消失殆尽!只是你执意不信罢了。”
  江意榕笑了下,无力再去计较,路灯下,脸色苍白如鬼魅,嘴唇和脸色一样没有丝毫的血色,只是背依旧挺得笔直,想说跟我回家,只是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一道鸿沟深壑难以跨越,不甘心,问了句:“难道重逢后的一切欢乐和关心,都是做戏?我不信那都是假的。”
  “说这些还有何意义?”苏子涵倒是并未如订婚宴上那般出口伤人,只是木讷地回了句。
  江意榕脱下外套,半蹲下来,披在她的身上:“生活还是需要先前看,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苏子涵没有拒绝,把大衣拢了拢,大衣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温暖得让人想流泪。
  江意榕缓慢地站直,似是在忍受着某种灼人的疼痛,苏子涵几次张了张嘴,到口的关心终究是没有出口,看着他把伞塞到她手边,转身一步一步向艰难地向车里走去,他终究是不忍问出h市的事情。
  小安抬头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关心。
  此时,另一辆车急急停在花坛前,顾子杰推门下车,连伞都来不及打,跑了过来,一把把苏子涵抱在怀中,喊了两声:“子涵!子涵!”
  见她没有反应,看了眼她身上的大衣,顾子杰放开了他,大步流星走到江意榕的面前,一拳就挥了过去,嘴中恶狠狠地骂道:“混蛋!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
  突然而来的袭击,让已经强弩之末的江意榕踉跄了好几下,后背重重地撞在车门上,手紧紧撑住车门,一时痛得脑中空白成一片,半天才挽回些神智,剧烈的咳呛再也忍不住,一声一声撕心裂肺,似乎要盖过淅淅沥沥的雨声,抑郁苦痛,抓着车门咳得摇摇欲坠。
  顾子杰一时有些吓住,抡起的拳头却没有再打下去。
  陈天珩疾步上前,连声唤道:“意榕!意榕!”
  小安也惊叫了一声:“大少爷!”看着苏子涵的眼中是无尽的责怪和怨恨。
  江意榕摆了摆手,不让他们上前,侧过身去,取出手帕,捂着嘴,拼命地压制住不断上涌的咳嗽,肩背不断地起伏,顺着视线看过去,苏子涵看到背后有红色的血液在他蓝色的衬衫上氤氲开来,蜿蜒而下,凄厉如同喋血的夜莺。
  好久,江意榕才止住咳嗽,放下手帕,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折了两折,扔在不远的垃圾桶中。
  夜色下,深蓝色的格纹手帕渐渐展开,上面赫然是深色的血液,只是无人得见。
  江意榕直起身子,微咳着回过头来,看了眼顾子杰,就是很平的一眼,眼里没有激情没有更多的怨怪,只是死寂,如坟墓般的死寂,声音由于刚才剧烈的咳嗽显得沙哑:“好好照顾她。”
  “那是自然,毕竟她是我的未婚妻。”顾子杰说完,挑衅似的笑了下,转回身去,把她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把自己的披到她身上,“
  你就是这么不听话和调皮,人家的东西怎么能随意的穿呢。”
  顾子杰拿起外套走到江意榕满前:“江先生,麻烦了。”
  江意榕没有接,只是道:“扔了吧。”
  顾子杰把它放在车盖上,转身回去。
  突然,苏子涵站了起来,一把勾住他,就这样吻住了他。
  那是一个缠绵悱恻带着毁灭性的吻,带着发泄性的吻,顾子杰不由自主地去回应,两人吻地渐渐忘我。
  江意榕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脸上无悲无喜,心里已是痛得无力下一次呼吸。
  “你们在干什么?”听到姐姐的声音,苏子涵回头,见苏子云撑着伞不解的看着他们。
  “姐,你怎么来了?”
  苏子云没有理她,只是盯着那个站在暴雨中依旧文雅尊贵的江意榕,不确定地道:“你是。。学长?”
  江意榕点了点头,眼里滑过一抹苦笑:“是,我是。”
  突然,苏子云像是看到鬼似的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是他?你就是他?是你每次都给我鼓励!是你!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子云突然回头,对着苏子涵道:“子涵,我看外面下雨,你又不见了,打给子杰又不接,很害怕就打给那个人,是他劝我出来找你,你快告诉我他是谁?你记得我电台上说过的。。。”
  苏子涵没有接口,惊恐地看着她,面如死灰。
  突然,苏子涵走到江意榕的面前,眼里是疯狂的痛苦和恍然大悟:“我就说么,被我如此伤害,心高气傲如你,又怎会善罢甘休!这么晚出现原来就是让我姐姐。。”
  江意榕看着她,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亮终于消失,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出声,只是僵硬地站着,大雨早已让每一个人都湿透,而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苏子涵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突然像是发了疯似地拼命打他:“你是魔鬼!魔鬼!你阴魂不散,我们全家改了名字,你还是阴魂不散!你居然是我姐姐的学长!为什么为什么?你告我这是为什么?江意榕,你毁了我!毁了我父亲!毁了我的生活还不满足,你居然对我这样清纯善良的姐姐都舍得下手!你还是人吗?你不是人!不是人!江意榕!你为什么不去死!不去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全家都欠了你什么!”
  江意榕没有动,任她打着,内脏痛得四处翻搅,折腾了一天的苏子涵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是哪怕就是这样,一拳敲在心口和上腹,还是让他的呼吸停顿了下,心脏狠狠地一跳,气管像是被捏住了,一时间憋闷地气都喘不过来,下一秒,剧烈的痛楚就在胃部炸开,铁锈味一阵阵泛了上来。
  小安要上前,却被他止住,其他在场的几人自是不会顾及他的感受,没有人劝,他就那样任着她发泄。
  雨水早已让他们都湿透,哪怕想竭力保持着平衡,江意榕的眼前还是渐渐模糊,却不敢再露出点滴的宠溺。
  “你说什么?他是江意榕?”苏子云的声音从旁响起。
  苏子涵愣了下,一点点放开抓着他的前襟衣服,像是受到惊吓似的,退了回来。
  对着苏子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她眼里的伤痛。
  被她无意识地一推,江意榕的身子向旁软了软,紧紧抓着车盖,勉力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光从站立的姿势就能看得出的僵硬,还是让他显得勉强。
  江意榕刚刚站稳,扔下了手中的伞的苏子云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问道:“你是害死我爸爸的那个江意榕?”
  江意榕看了看她,没有出声。
  “我知道了。”苏子云很平静,苏子涵转身不敢再看她的平静,转过头去,被顾子杰紧紧搂在怀中。
  谁都没有想到,苏子云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刀,飞快地打开,对着面前的江意榕深深刺了下去,然后飞快地拔了出来,带起一片惊天的血污。
  江意榕忍不住闷哼一声,轮流用手捂着那个伤口,撑着车盖,手指上的鲜血刚刚接触到车盖,就被雨水冲刷地流进了水沟里。
  小安的惊呼声中,苏子涵也愣住了。
  苏子云看着眼前的一切,竟然笑了:“子涵,我用爸爸送给我的瑞士军刀捅了江意榕,那个杀父仇人,你说爸爸在天之灵是不是开心地都要笑了?会不会赞我有出息。”
  苏子涵惊讶地回答不出一个字来。
  “会,你爸爸会赞你是个好。。孩。。。子。。”剧烈的疼痛和大量的失血,让江意榕已经无以为继,撑着车盖就要滑下去。
  顾子杰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
  刚要开口,江意榕不再强撑,苦笑着瘫倒在冲过来的陈天珩的手上,不住地喘息,只是道:“此事永不追究。”说完,就再也撑不住,脸色白得只是大张着嘴连喘气,连咳嗽都已经没有力气,脸色如蜡纸般的白,几乎幻灭,从牙缝中挤出来,“送我回去。”就无声无息直接瘫软在陈天珩怀里,没有再看苏子涵一眼。
  陈天珩抱着他急急打开后车门,临上车前时,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小安跌跌撞撞地跑向驾驶室。
  三个人在雨中看着那辆轿车如离弦的箭般离开,直至消失,宛若一场永不再醒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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