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

  睡了一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苏子涵收拾了东西前往相约的苏黎世火车站。
  对于瑞士的火车她一向是心驰神往的,只是当初和他在一起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和那对夫妻商议好,狠了狠心舍弃swiss pass,买了1号车厢的车票。
  瑞士的火车设施非常棒,车厢之间的衔接做得很出色,座椅也是彩色的,苏子涵选了橙色的靠背临着窗坐下,那对西班牙夫妇坐在她的对面。
  沿途进入地势相对比较平缓的瑞士最北部地区,眼见着车窗外,一大片一大片整齐规划的小麦、向日葵、薰衣草田野,仿佛是到了德国的日耳曼平原,与瑞士南部法语区委婉风丽的田园迥然不同。房屋绝大多数也是德国样式的。
  欧洲讲西班牙语的国家很多,范围也算广,只是苏子涵并不会,因此他们的交流选择了英语,而西班牙人由于母语的关系,英文讲起来也有些怪怪,难免带着难掩的卷舌和不自觉地吹气声,交流有点困难。
  有时发音的问题总需要手势上的一些辅导,不过胜在三个人都不算内向,天南地北,所见所闻,一路聊得很是开心。
  大概五十分钟后,到了沙夫豪森,三人在这下车,转公交,穿越这座安适、恬静颇具现代感的小城,在莱茵河瀑布站下车。
  刚下车还没有看到莱茵河,隔着建筑群与树丛,就听到瀑布的滔滔水声。
  从莱茵瀑布的上游岸边,通过一段迂回的坡道向下行走,来到莱茵河旁,只见蓝色宽阔的水面涌动着银白色的水光,可以看到不同的小鱼在其间游动,甚是自得。
  三人不甚欣喜,又沿着瀑布和河岸的石级而下。莱茵瀑布随河道坡度变化,有好几级跌水,自上游而下,开始只是不高的跌水,后来又变为高约几米的跌水,当河水流到几块巨石面前,突然跌落到二十多米的深渊,形成了巨大的瀑布,声响也随着跌水的高度越来越雄浑,构成了立体、流动的交响音乐。
  看着大自然神奇的景象,苏子涵自是心情开朗了许多,那些繁杂的事务也渐渐远去。
  走了那么多路,那对夫妻有些倦意,示意说想去旁边的gift shop买几张明信片,然后在旁边的咖啡馆喝一杯。
  苏子涵笑着表示谅解,相约在餐厅汇合。
  苏子涵挎着包,提着相机继续朝前走去。
  一月的天气,瑞士进入了冬天,在水边更是寒凉,只是走了那么多路,汗也出来了,身上厚厚的羽绒服成了累赘,把前面的拉链拉下。
  苏子涵找了块路边的石头歇息了会儿,打开水瓶喝了点水,缓了缓,继续朝前走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向那个伤心的地方而去,似乎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力量在指引着她。
  终于看到横跨河面之上的铁架桥,苏子涵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不是观赏瀑布的最佳时机,游客并不是很多。
  站在站在桥上眺望,只见河中央兀立着两座巨大的焦石,犹如两座大门拱卫着大瀑布,汹涌的河水在这里穿过礁石直泻而下,上次看得不真切,这回是真正领略到这种壮阔,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与爽快。
  找了一个好的角度,照下了这一幕景色。
  身旁传来游客的简短交谈,大意是如今入了冬,有些地方凝结成冰凌,要是七八月那才叫震撼。
  苏子涵顺着声音望去,越过游客,眼神停留在桥登上位于左岸小山上的城堡,前面有一片观景台,正对着她的这个角度。
  脑海里快速地滑过一抹意识,只是太快,抓不住。
  苏子涵不由自主地往那走去,登上石阶,站在观景台上眺望。
  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里竟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铁架桥上发生的一切!
  苏子涵被这个发现冲击地快要站不住,脑海里全是陈天珩的话:他去了!去了!真的,原来那年那天的晚上,他真的在这里在这里看着她,一直就这么看着她!
  如果那晚自己可以回头可以往斜上方看一眼,就一眼,也许一切都将不同!
  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走下来的,靠着铁架桥的栏杆望着那个观景台,阳光下灰黄色的城堡清晰依旧。
  巨大的水雾蒸腾开来,还不知是眼里的水光遮住了视线,城堡变得朦胧。
  她似乎可以看到他就这么静默地站在那里,身姿笔直就那么一直陪伴着她看着她,却不敢上前一步,直到她失去意志,他才默默地出现。
  那日自己是那样的伤心绝望,心痛得恨不得死去,想必他看着自己这般,心里更加的难过和痛苦吧。
  天哪!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重逢后,无休止地冤枉他,无止境地利用他,把他的真心随意地践踏,甚至都不愿去听听他的解释,那日的不出现陈天珩也讲过是有原因的吧,难道真的是为了回去对付自己的父亲?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这次才了解,应该不会对自己隐瞒,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
  苏子涵开始犹豫开始挣扎,就算此刻再想去知道,他也不会出现了。
  那样的伤害他,那样的报复,连自己都开始厌恶,伸出双手,对着阳光,依旧白皙,只是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怎么都不会再干净,因为心灵已经不再纯净。
  哪怕此刻他就算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已经无颜再相见!
  还记得那年昏迷中一双有力的手一直抱着她,在她昏迷的时候,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个人温柔的抚触。
  醒来的时候,嘴唇上还残留着被蘸着水的棉棒滋润后的滋润,一点都没有几日昏迷滴水不进的干渴。
  当时自己是偏激和失望把这些都忽略了,不!不是!不是忽略,是看到了也当没有看到,只是按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去走,一遍遍告诉自己是被抛弃的,让自己去恨他,后来家里出了事,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所有的恨还有怨开始叠加,只因为那样可以支撑着自己走下去走下去!
  让自己无止尽地沉浸在那种痛苦中,一直让眼蒙尘,心也蒙尘!
  之后的重逢,他的纵容和疼宠被自己当做愧疚和复仇的筹码,越来越在那样的痛苦中沉醉,不能自拔,根本就没有真的关心过他,一点都没有,偶有的几次关心只因为想。。。
  自己是何其的自私,何其的残忍,何其的。。。
  突如其来的认知,打破了原有的想法,惭愧悔恨各种的疼痛,凝结在梦魇的心内,苏子涵再也忍耐不住,怕冷似的环抱住自己慢慢蹲下。
  在这个留下美好也留下痛苦的地方痛哭失声,在没有人认识的异国他乡,在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所有的释放来得是那样的突然,又是那样的合理!
  来往的路人,就看到一个东方女子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不顾形象,无助地像个孩子般得哭泣。
  有好心人蹲下,问她:“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苏子涵只是摇了摇头。
  游客从她身边走过,有叹息有停留,不过最后都摇了摇头,只能转身离去。
  景区的人渐渐变少,苏子涵依旧蹲在那边,这天之前她从不知道她可以有那么多的眼泪可以留。
  只是太多的悲伤绝望,太多的悔恨自责让眼泪无法停下,她甚至都想从桥上一跃而下,让这里清澈的水花洗净她犯下的所有的错!
  “小涵?”突然一声略显迟疑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响起。
  那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让她心颤,苏子涵惊地一时整个人都僵住,连转身的动作都已经不会。
  紧接着就传来几下凌乱的脚步声,那人在她身旁蹲下,掏出兜里的手帕递给她:“怎么了?”
  略显无奈的清淡嗓音,她不可置信地猝然回头,对上他带着淡淡纵容,略显无奈的神情,一如往昔。
  泪眼模糊她没有发现他的略显尴尬和不自然。
  苏子涵一时百感交集,看着眼前如天神般突然出现的人,灰色的大衣,深紫色的围巾里露出深蓝的圆领毛衣一角,澄澈的笑容,干净剔透,给人安心和温暖,可是却再也不属于她!再也不配拥有!甚至都不敢和他再见!
  苏子涵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情绪翻涌,闷闷的酸气直往上窜,鼻头一酸,更加控制不住,眼泪流得更是汹涌。
  羞于见他的心里作祟,甚至背过了身去,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嘴里不断呢喃:“走!你走!”
  江意榕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影,哭得那样的伤心,那样的无所顾忌,那样的让他心疼。
  之前种种再也不想理她,再也不会对她动情,再也不想见她,再也不会那般对她,告诫过自己无数次要放下要放下。
  无意中得知她要前往江氏旗下的珠宝公司谈事,甚至不惜已见最后一次面,今后便断了念想为由,不顾身体,硬是让陈天珩陪着去见她一面,只想看她一眼,也许自己就真的死心了。
  那日看到她和顾子杰亲密的互动,心在那一刻真的死了。
  等得稍微好些,就答应周沐辰来这休养。
  只是这次的偶遇,刚才看到她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坚持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身体已经比他的大脑快一步做出决定,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靠近她!
  如果此刻苏子涵回头,会看到他撑着一旁的栏杆艰难的起身,扶着栏杆微微喘息,等着眼前浓重的黑雾散去,才慢慢走过去,稍稍弯下身子,一手按了按胸口,另一只手揽了揽她的肩头,低声哄劝:“乖,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嗯?”
  苏子涵挣了挣,当他的手轻搭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真的是让她无地自容地不敢相见。
  江意榕微微苦笑,眼里是温柔如水的柔情,忍着疲惫,两手揽着她的肩膀稍稍用力:“来,起来。”
  隆隆的水声中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听来犹如天籁,苏子涵不自觉地沉醉下去,随着他的力量起身。
  江意榕长舒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铁柱上,如果她再坚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支撑下去。
  遥遥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第一次无措地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泪,低着头,不敢看自己。
  微微的苦在体内发酵开来,毕竟他不是圣人,做了那么多,没有一点怨怪没有一点不甘没有一点难过没有一点心寒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她这般,又让他如何是好?
  微微抬起的手,和她不过咫尺,天知道他有多想帮她擦拭泪珠,有多想。。。只是伸到一半的手,那些难听的话语,那些伤人的话如同毒蛇般窜上心尖,至今还记得那晚她的厌恶,想到这,江意榕的手颓然地放到了一边,收敛起眼中所有的情绪,静默地看着她。
  像是要把她的一言一动深深定在心中,深深刻在脑海,深深印刻在灵魂中!
  哭泣渐渐平缓下来,苏子涵不等把眼泪擦干,拿着手帕看着他,心里的那个疑问不断地扩大嗜咬着她,像是要把她燃烧,话语中带着难以遮掩的颤抖:“那日你是不是就站在那个上面?是不是就那样一直看着我对不对?”
  她眼里的执着和狂热让江意榕不忍再看,原来是发现了这个,所以才会哭成这般,只是如风的往事,淡去的记忆如今这般除了徒增烦恼,提起还有何意义?
  江意榕吟吟地看着她,翩翩的风度。
  许是泪眼的关系,他的脸有些模糊,苍白的过分,噙着笑得眼眸流转着沉沉的水波像是蕴藏着厚重的雾气浓得让她看不真切。
  苏子涵有些急了,她怕此刻再不问,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当年你从未有过离开是不是?你有苦衷的是不是?”
  江意榕看着她,突然侧头开始闷闷地咳嗽。
  苏子涵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一个劲地看着他!
  江意榕知道她的个性,今日若不是给她一个答案,她肯定会无休止地去想去猜测,最后把自己困住痛苦不堪。
  横了横心,努力止住咳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泛起的冰冰凌凌的痛,对着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甚至挂着她醉心的笑容,声音低弱无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没有。”
  没有两个字像是山洪塌陷时滚滚的泥浆压了过来,苏子涵一下子白了脸,往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手帕掉到地上也不自知,眼光却紧紧锁着他,固执道:“不!你骗我!你骗我!”
  江意榕看着她受打击的样子,心里痛急,为了对两人都好,不想让她对自己再也任何的幻想,如果留给她一个绝情觉性的忘情负义的印象,他情愿她恨他,也不愿让她带着愧疚活下去。
  一阵阵透支的寒凉从背脊慢慢向全身蔓延,江意榕勉强压下脑中越来越重的晕眩,话语中已经带了忍耐:“你总是这般不计后果,受不得一点委屈,都怪我以往惯你太过。”
  如叹息般的言语从他的嘴唇吐出,对苏子涵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讲出这样的话,平静的话语中隐着后悔。
  人静静靠在那里,三分疲倦七分沉静,雍容文雅依旧,精致如某品牌的时装大片,吐出来的话却残忍的让她已经不敢再听,咬着唇只能默默地流泪。
  江意榕看她那么难过,心里的痛又何尝会比她轻一分,胸口积压般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呼吸都快不够用。
  冬天的风实在是太冷太大太烈,江意榕都快要撑不下去。
  终于苏子涵开口问道:“你后悔了?”她的眼泪已经不再留,泪渍干涸在两颊,嗓音如破风箱,话语是过于的平淡,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如同一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胸口一阵剧痛滑过,江意榕变了脸色,侧过身去,咳呛出来,一手抓着栏杆,一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
  苏子涵被痛苦异常的咳嗽声惊动,只看得他咳得身体都发抖,吓得跨了过去:“你怎么了?”话语中都是紧张。
  那晚她的话再次浮上心头,江意榕摆了摆手,从咳嗽的间隙挤出话来:“不要过来。”
  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疼痛,手再次紧紧地按向胸口,用力地似乎要把那里的衣服绞碎。
  苏子涵不敢造次,被他的决绝吓住,只敢陪在一边,刚才的惊鸿一憋,她看到他雪白如浪花的脸色,看到他失色的唇瓣,看到顺着鬓角滑落的汗珠。
  她没有看到的是江意榕眼里的自弃和自嘲,剧烈的咳嗽可以缓解胸口的疼痛,只是脑里的晕眩越来越重,刚才她害怕担忧的眼神搅得他心头更是纠结。
  耳畔传来她害怕的一声:“意榕。”
  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江意榕再也支持不住,沿着栏杆慢慢滑到,一时连咳嗽都没有力气,别说是拿药了。
  苏子涵惊地抢上前去,一把把他抱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看着他痛得嘴唇都浮现出淡淡的紫绀色,手足无措,只能惊慌失措地一声声喊她:“意榕。。意榕。。。”
  明明已经干掉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大脑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求救都已经忘了,只是抱着他,唤着他。
  慌乱间,突然一只冰凉的手从自己的脸颊擦过,伴着轻微的声音:“别哭。”
  苏子涵惊喜低头,见他已经清醒过来,似乎是痛苦到极点,隔着厚重的衣料,都可以感受到他不住地抖动,呼吸急促地连咳嗽都不行,刚才似乎淡下去些的紫气越来越严重。
  苏子涵总算找回些神智:“药在哪?”
  江意榕喘地没有办法开口,指了指大衣的口袋。
  苏子涵拼命地点头,手忙脚乱地翻出他的口袋,把白色的药瓶拿了出来,看他嘴角因为破碎的咳嗽涌出一些不多的鲜红的血来,一时惊地瓶身都握不住。
  颤颤微微先倒出两粒来,问他:“是不是两粒?”
  江意榕似乎是难受地片刻间又失去了意识,抬头看她焦急的样子,好半天才明白她的话,点了点头。
  苏子涵把药递到他嘴边,打开水壶,让他喝下去。
  江意榕难过地侧头都吐在捐帕中,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反倒是带出更多的血沫,一番折腾,浑身软绵地更是没有力气,脸色灰败开来。
  苏子涵看他咳得身子都恨不得蜷缩起来,焦急异常,没有一点办法,只能重新拿了干净的手帕帮他擦拭着嘴角,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在他的胸前的线衣上氲开,语无伦次:“意榕,你不要吓我。。意榕。。。”
  咳嗽的间隙,江意榕不想她难过,勉强提起些神智,伸手问她要药,苏子涵点头把药递给他。
  江意榕顾虑着她,就算异常艰难,还是勉力困难地吞了下去,压制住那股不断上涌的浊气。
  连带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呛,差点背过气去。
  苏子涵帮他顺着气,不知是倦了还是药效慢慢起作用,江意榕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靠在她怀里,羸弱虚软。
  不知过了多久,江意榕动了动,靠着苏子涵的扶持站了起来,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累得心慌气喘,又是满额的汗。
  苏子涵心里一叹,差点红了眼眶:“可以走吗?”
  江意榕歇了会儿,点了点头,苏子涵自然地扶住他,江意榕本能地排斥,挣扎了下,苏子涵不让,江意榕也就顺着她。
  两人走得很慢,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是很远的路,走了快两个小时,一路上江意榕一直不断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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