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隔日是周六,除了公共交通工具和出租车运行,所有的商店都不开门,其他的城市生活就像是暂时被冰冻了起来,苏子涵想上街为他买些东西的愿望彻底被打破。
  苏子涵五点多就起来,在厨房忙活了一大早上,用大米、山药、枣子熬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粥,还在里面加了好几种糯米。
  白色的透明泡沫上下翻转着,飞旋着,发出“汩汩”的声音,阵阵香气从厨房飘出。
  可是都到了他平时起来的点,也没见他下来。
  问了刚去过房间的李叔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不时走出来看着客厅的罩式棕色的落地钟,时针就要指向九点,一早上的雀跃期盼渐渐转成淡淡的失落。
  走回灶前,看着还在冒着白烟的粥,意兴阑珊地拿起锅盖,就想关了火。
  李叔见她难掩失落,咬着嘴唇,似是要哭出来一般,不免安慰:“苏小姐,您先别急,我刚才上去的时候他像是还没醒,我要不在去看看?”
  “不用了,过会儿等他醒了,给他拿点东西上去,多少总让他吃一点,不然过会儿没法吃药,再说要是过了饭点。。。”苏子涵没有说下去,背过身去。
  李叔看着她的肩膀似乎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应了一声,看着她解下围裙,走出厨房。
  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落寞和三年前的活力不可同日而语,张了张嘴喊出一声:“苏小姐。。”
  苏子涵停下脚步回身,疑虑地看着李叔。
  “你还有吃早饭呢?要不。。。”
  “谢谢,我不饿。”苏子涵笑了下,低着头朝楼梯那走去。
  一级一级慢慢地往上走,突然前方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住,毯子上也由于光线的作用,形成一个模糊地瘦削颀长的剪影。
  苏子涵仓促地抬头,看到他仅着了一件浅紫色细格纹的衬衫,浅色的裤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心里闪过一抹喜悦,苏子涵不由自主地笑了,迎了上去:“哎。。你起来了?早饭做好了?要不要现在吃?”
  江意榕看着她,怔了下。
  刚才听李叔说她大早上就起来做饭,等着他下去。
  心里也只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有过太多的欺骗,如今再好,也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回忆,也不过是不忍拒绝她提出的要求。
  爱或许还在,只是再也不会如之前般毫无保留。
  李叔走后,江意榕在床上歇息了片刻,李叔的话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虽然晕眩和胃里的疼痛一直纠缠着他,连带着胸口也一直闷闷地难受,浑身无力,不过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起来。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她一个人慢慢地爬楼梯,像是很累似的,心里终究是有几分不忍。
  刚想开口,她就看见了他,一下子笑得灿烂,讨好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
  久违的长期企盼的美好放在眼前,江意榕不禁犹豫了。
  两人尴尬的沉默,苏子涵难堪地低下了头,不安地抓着衣服。
  由于紧张,脚里似乎都开始发麻,苏子涵动了动腿,语速很快很乱:“其实那个李叔也让人做了早饭,那个其实可以在屋里吃的,你要是不想。。我去喊李叔。”
  江意榕回过神来,看着她的样子,以前何曾见过她这般的刻意讨好,这般的把自己低到尘埃,心里终究是不忍和酸楚的,应了声:“好。”
  “啊?”苏子涵抬起头来,一时不明白他答应的是哪一个。
  江意榕没有看她,沿着楼梯慢慢走下去:“李叔说你做了粥,现在还有吗?”
  苏子涵这才反应过来:“好,你等着,我去热一下。”说着,就“蹭蹭”地下了楼。
  江意榕看着她的背影,凝神了片刻,脸色突然苍白开来,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掐在胃部狠狠按了下去。
  李叔赶忙扶住他,焦急地低唤:“大少爷。。”
  江意榕紧紧抓着他的手骨,从牙缝里把字一个一个挤出来:“不。。要。。声张。”
  李叔的手像是被一块坚硬潮湿的冰石握着,心里也跟着一阵阵泛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她忙碌的背影,微垂下视线,陪着他。
  厨房的方向传来苏子涵糯糯的声音:“我弄好了。。。哎,人呢?”
  江意榕深吸了口气,压下剧烈的抽痛,放开李叔,站直看着跑到他面前的人,勉力笑了下:“这就来。”
  灯光下,额头的汗液苏子涵看得分明,刚才的声音明显低弱的不像话。
  她紧觉起来,细细地打量他,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意榕快速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你就做了粥?”迈开步子如常地向餐厅走去,只是细看,姿势有些僵硬,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体似乎以不可见的角度微微的曲起。
  苏子涵跟了上去,江意榕撑着桌沿,慢慢地在桌前坐下。
  苏子涵这才把刚才又热了一下的粥,盛好一碗端出来,放在他面前,又把调羹递给他,见他额上的汗一点都不见少,手探向他的额头:“怎么会一头的汗,到底哪里不舒服?”
  江意榕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手,舀了一勺粥,只是道:“不要多想,有点热罢了。”
  “热?”苏子涵奇怪地重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薄的线衫,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但是见他明显无意再说下去,吃着东西不住地看向他。
  早饭吃得很安静,江意榕吃了半碗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好了,先上去了。”
  苏子涵知他本就吃的少,只是如今就动了小半碗的粥,心里隐隐的痛,连带着自己也吃不下去。
  看到李叔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李叔啊,意榕的药是不是过会儿要吃?我去拿给他好不好?”
  李叔看着她,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我去给您准备。”
  端着水杯,药盒中装着比以往更多的药,苏子涵疾步走了上去。
  心里似乎有着一只怪兽,他刚刚的不正常,心里总是担心地厉害,心也跟着一上一下没个着落。
  刚走到房门口,滚滚的热浪就从门缝中传了出来,苏子涵一下子就热得出了汗,想起他刚才却说冷,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
  推开房门,暗沉暗沉的,连窗帘都没有拉开,凭着记忆,把水杯放到进门的桌子上,试探地喊道:“意榕。。意榕。。”
  没有回应,只有右边的卫生间传出隐隐的水声夹杂着咳嗽的声音,没有关严实的门透出几许光线。
  苏子涵猛地推开门,看到他趴在水池边剧烈的呕吐,一手紧紧抵着胃部,撑着墨色桌面的手用力地不住颤抖。
  他没有吃什么东西,在她上来之前,粥早就吐光了,只是胃里尖锐地痛,虽然吐不出什么来,还是不住地恶心,非得吐出点什么来,才能缓解那样的痛苦。
  苏子涵捂着嘴巴,看到被哗哗地流水冲走的里面,赫然夹杂着红色的血液。
  一时惊讶,竟是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是一次剧烈的呕吐,咳嗽地身子直往后软,剧烈痛楚的喘息一下下狠狠敲打在她的心尖。
  苏子涵回过神来,上前抱住他不稳的身形,手足无措地帮他顺气。
  江意榕的眼前形成一个个的光圈,难受地快要昏厥,看不太清眼前的人,只是凭着感觉,知道那是她。
  满手的潮湿,整个背部几乎都湿透了,衬衣黏在身上,更显得瘦削单薄。
  看他痛苦地挣扎,呕吐似乎是止住了,只是按在胃部的手没有一刻松开过,苏子涵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触手的冰凉,寒气透过衬衣透了出来,那个地方在不断地抽动,坚硬如石块。
  苏子涵帮他一下下地按摩打圈,想要让那个地方温暖起来,边哭着道:“为什么要骗我?明明就吃不下还要吃?”
  过了好久,苏子涵感到泪水被小心地抹去,脸上残留着冰冰的感觉。
  侧头对上江意榕因为呕吐氤氲着水汽的眼神,刚想开口,就听到他无力地声音传来:“我不是想骗你。。只是不想再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咳咳。。”
  体内传来的痛,像是冰针游走过似的,一下子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喘了口气,缓解疼痛。
  联想起那个暴雨的晚上自己说的话和这几次他明显的抗拒,苏子涵蓦然明白过来,更是紧了紧扶着他的力道:“意榕,那天的是气话,我怎么会嫌弃你。。你知不知道那晚过后,我一直都后悔对你说那句话。。。不!是所有的话我都后悔!昨天就和你说我真的是不想的,我只是放不下。。。你要怎样才能相信呢?”
  苏子涵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心里的悔恨不得把那天的话都吞回去,只是。。。
  江意榕看了她一会儿,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信。”
  苏子涵看着他眼里流淌着的淡淡宠溺,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扶住他:“可不可以走?”
  江意榕点了点头,慢慢挪到床上,帮他取来干净的衣服,服侍着他换下,喂他把药吃了。
  苏子涵就一直坐在他旁边,陪着他:“睡一会儿,让我陪着你。”
  江意榕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侧过头,睡了过去。
  睡了一觉过后,还不知是药效的作用,江意榕的气色好了许多。
  下午苏子涵也顾着他,陪他在房里看了会儿碟,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守着他又睡了会儿就到了晚饭的时间,好在他胃口比上午好些了,虽然仅仅喝下一小碗粥。
  晚上两人拥在一起,苏子涵读了会儿书给他听,都早早睡下。
  隔日早饭过后,趁着他休息的当口。
  苏子涵让司机带她去了老城区。
  整个城市都是积雪,房顶上背阴的地方上也积满了雪,给人一种干净清冷的感觉,正如他真实的人那般,古雅幽静,从容不迫,表面的温和大气却没法改变他本身的静谧疏离,只要他的心门一旦对你封闭,纵使尽千般法术,也无法再次走进一分。
  瑞士人好像格外喜欢红色,国旗就不用说了,窗台上种的花、码头上的花盆、岸边放置的木椅、钓鱼的小朋友的雨衣,还有老太太的帽子,在结冰的水面上,一点点红色显得十分悦目。
  老城区沿利马特河缓缓铺展开来的,沿着光滑平整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循着记忆的指引,找到那家名叫“花店”的书店。
  记得三年前,他们很喜欢这里,并在这里做了一本书,当时许诺,度蜜月的时候来取。
  老板看到她客气,居然还认得她,很快把书找出来给了她,苏子涵如获至宝,和这位瘦瘦的老板娘,也是店里唯一的一位员工道谢。
  爽利的女子笑得开怀,祝福了她,苏子涵的笑容有些苦涩。
  说是书,其实就是零乱枯枝和一些绿色的扁形的种子自我拼接裱出来的。
  虽然凌乱,但是勃勃绿意辉映出难言的期待!
  回到家中,苏子涵献宝似的把东西给他,共同的记忆总是可以牵扯出美好的回忆。
  看着它,江意榕也有些动情,久久没有说话,苏子涵看到他的眼角似乎也泛出了几许水花,只是轻轻说了声:“小涵,你要我如何是好?”
  苏子涵凑上去,环住他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腿间:“这几天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待你,与你一起渡过。”
  江意榕伸出手环住她,眼里也多了几分动容。
  下午身体爽利些的江意榕和她一起喝了下午茶,两人聊聊天,尽量都避开了一些敏感的话题还算尽兴。
  看着她和院中的小鹿如以往般的玩耍,嘴角边一直挂着浅浅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进屋的时候,苏子涵把大衣搁置在衣架上,搓热了手等着身上的寒气去掉些才走过去。
  不过哪怕只是这样,江意榕还是掩嘴轻咳了两声,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祛驱寒。”
  苏子涵咬着嘴唇接过,果然他还是心疼她的,闻到是自己最喜欢的果茶,脸上不觉绽放出一个笑容。
  一下子连喝了两杯,看到她生动的表情,江意榕情不自禁地眼角眉梢染了几许笑意。
  “记得上次来还只有三头鹿,现在都有七头了,我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的孩子,要不你帮帮我?”
  “好。”江意榕答应她,撑着扶手起来。
  苏子涵帮他又加了件月灰色的羊绒双排扣大衣,帮他取来深蓝色的超长围巾,踮起脚尖,帮他围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下摆还差点拖到地上。
  看到他里面穿了两件线衫,外面一件还是粗织的毛衣,依旧是瘦削得让人心里难过。
  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会儿,江意榕就开始咳嗽,一开始只是轻咳,后来越来越严重,苏子涵不敢大意。
  还没走完一个院子就劝着他回去休息。
  苏子涵挤上软榻,像以往那般,趴在他怀里一起看书。
  等他清浅的眉目沾惹上几分倦意,爬起来为他按摩。
  四点多的时候,下起了雪,这是苏黎世今冬的第一场雪。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窗外慢慢堆积起来的白色的雪,偶有松鼠窜过,在空气中快速留下一道灰色的剪影。
  梅花鹿似乎是怕冷,都凑到了屋檐下,也不肯回自己的屋子。
  看它们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们,苏子涵有些不忍心。
  刚一动,江意榕就抓住她的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把它们放进来,表面上看是帮了它们,可是你会让它们再碰到如此的情况不知如何生存下去,失去生存的能力。”
  苏子涵看着他,心里怔忪,联想到自己,一时情绪复杂,又趴了下去。
  当晚,江意榕有点烧,想起昨晚dr.chu的欲言又止,苏子涵立马打电话喊了dr.chu过来。
  打了针,他有些恹恹,苏子涵服侍着他躺下。
  听dr.chu仔细关照她:“万一过会儿烧要再上去,直接送医院,只需和他电话招呼一声就可以。”
  苏子涵听得胆颤心惊,送他出去的时候试探道:“他怎么了?是不是病得很重?”
  dr.chu看了看她,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他的隐私,我不能透露,只能说和三年前根本无法比,如果不好好调养,怕是。。。”
  dr.chu没有说下去,苏子涵已经是惨白了脸色。
  他也没有拒绝和她同塌而眠。
  搂抱在一起,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滚烫的温度,苏子涵心一个劲地沉下去。
  那一刻,她是那样深切的感受到后悔和绝望,只是已经没有退路,不禁在这样虚幻的甜蜜中沉迷,如履薄冰,末日的欢愉大抵也就如此吧。
  好在隔日他总算是退了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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