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徽王攻下三族,纳入徽国疆域,为的多少也是能重新整顿这关外之地,在让寒城百姓安稳无忧之余,亦能正式帮助关外百姓。
  可如今听着这几位富商的对话,感觉关外生活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有大王治理,听说生活是变好了,但大王没对他们的部族做太多限制的样子,惯于放牧生活的地方还是照旧过日子。”韩村应道。
  “我看八成是有人学不来我们这样的生活,所以坚持继续过骑马打猎喂牛羊的日子吧!”陈老板自顾自地猜测着。
  “确实……”傅衡迸出低音,眉心微绷,“过惯的日子,突然说改就要改也不容易。”
  莫喜怜瞧了傅衡一眼,他那一声略偏低沉的声调,有别于在座贵客的高谈阔论,欣喜谈笑,让她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明明是大伙儿谈生意,说得也正开心,傅衡倒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消息,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傅衡是听了各家老板的话,突然想起他这武官一夕之间变成平民的事,心里还有疙瘩在,所以难过起来?
  可傅衡又不像是在介意这事的人……
  莫喜怜左思右想,还是猜不透傅衡怎么突然反常起来,而且每回听见富商们谈论关外之事时,才露出这般表情。
  也许改天她该向傅衡问问这事,若他心里惦记着什么不舒服,愿意说出来,她也好倾听,若是些不能说的……她也只能在旁默默守着他。
  “哎!总之不管他们想过什么日子了,咱们赚钱重要啊!”韩村夹起烧肉送入口中,豪迈地享用着佳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说到底,咱们大伙是经商的,重要的是什么行业能让咱们有钱入口袋。”
  “韩老板说的是,与其猜他们买卖这些做啥,倒不如多探听他们需要买些什么。”李老板笑着跟进。
  “说需要嘛!我好像还听说过一件好买卖,就是危险了点。”陈老板消息多,冷不防地又迸出个生意来。
  “陈老板人脉真广,倒不知是什么买卖?”傅衡的视线往陈老板身上打量而去,眼神显得认真,却不像是与众人谈笑。
  “火药啊!”陈老板应道:“我听守关口的士兵提的,关外要收购大量火药,却苦于找不到好的生意人。”
  “这当然啦!咱们这种做一般生意的,怎敢碰那些危险玩意儿?一个不留心,炸光了没得赚,自己还给伤手断脚,多划不来?”李老板连声附和道。
  “那是我们,但傅老板不同,他原就是武官,应该对火药不陌生吧?所以我才会想起这生意啊!”陈老板驳道。
  “我确实不怕这门生意,只是买卖火药要官府许可,徽国又向来严格限制火药流向,只许用于开鐾山路或打仗……”傅衡的表情带着点严肃,他想了想,又道:“因此,民间要取得通商许可,应该不容易。”
  “这点傅老板是有所不知啊!”陈老板欣喜道:“别地方我不提,但容坎关这里,我敢打包票,想要买卖火药的许可,绝不是难事!”
  “怎么说?”傅衡吐出淡笑问句。
  旁人见状,当他是起了兴趣,可看在莫喜怜眼里,却像在忧虑,而没半点笑意。
  这几个月来,她跟着傅衡出出入入,打理不少琐碎事,忙是忙,却也快乐,因为开布庄让她与傅衡的关系拉得更近,也时常见到傅衡不同的反应和表情,那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有缘得见的。
  也因此,她格外珍惜能与傅衡相处的任何时间,亦宝贝地记下他每个喜怒哀乐的模样,为的就是将他紧紧烙印在心里。
  所以她很清楚,傅衡这看似谈笑,但唇角却微抿的模样,绝对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在思索,考虑某件事……
  “我们这一带的官爷,很热衷与关外能商做生意,这回因为没人有胆子担起火药买卖,所以官府还说,只要有人肯做这生意,不但发通商许可,还将税金减半哪!”陈老板说得兴高采烈,仿佛自己才是抢到这笔大生意的人。
  “这倒真是好消息。”傅衡点点头,向陈老板举杯敬酒,“既是如此,待我打点好,就有劳陈老板介绍了。”
  “这一点都不费心,有钱大家赚嘛!”陈老板笑容满面地连饮三杯,脸颊明显地攀上了醉红的色调。
  “这句好,有钱大家赚,将来傅老板发达了,再为我们介绍更多生意吧!”韩村跟着应道。
  “那是当然。”紧抿的唇看似微松,傅衡带笑的脸庞依旧,只是那深销于眉音的紧绷,却没有因为这番即将赚进大把白花花银两的好消息而舒缓开来,反倒是更加深陷眉心……
  “你果然有心事呢!衡。”
  送走贵客,热闹的厅内霎时变得清冷寂静许多。
  莫喜怜捧着酒壶,替傅衡斟上满杯,递到半依在窗边的他面前,轻柔地唤了一声。
  每回富商们上门谈过生意后,傅衡总是这副模样。
  不是欣喜地立刻找人打点买卖,而是独自一人,静坐在窗边沉思。
  每逢这个时候,一壶温酒、一碟小菜,以及她这个陪伴者,就是傅衡的全部。
  以往她总是静悄悄地吩咐旁人别来打扰,然后自顾自地忙碌着对帐,打理不醉不归,偶尔回房瞧瞧傅衡需要什么,给他添上,至于不忙的时候,她就陪着他往窗外看夜景。
  幽幽夜空,时百明月时而缺,东华大街接连之地,逢了黄昏便见彩灯点点,听的全是笑语不断。
  莫喜怜对于这般景致,早是司空见惯,不过如今有了傅衡在旁,她却觉心情更加飞扬。
  偶尔也会觉得,这像是傅衡伴着她,不是她陪着傅衡,不过……
  又有何妨呢?相陪,原本就是相伴,指的就是两个人在一块儿了,谁伴谁似乎也不怎么重要。
  只是今天,气氛委实有些沉静得过了火。
  傅衡每回独自深思完后,总会赶在明月落地前回布庄歇息,可今儿个他却是一直瞧着窗外发愣,像是忘了有家要回这件事。
  这样的傅衡,到底是看着景,还是想着事?
  回想起傅衡在酒席上的种种有计划,莫喜怜终究还是开了口询问。
  “心事?”傅衡张着拉不开视线的眼眸,应了莫喜怜的问题。
  只不过,那声调还是虚着的。
  莫喜怜没辙地摇头,应道:“衡,我知道你此刻心思不在这里,不过我瞧你空想一夜,若有什么想不透的,不妨说说吧!总比独自闷着好,况且我都说过了……”
  “什么话你都愿意听入耳,替我担着。”傅衡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面向莫喜怜,将手中饮尽的空杯阁到茶几上,淡淡应声,截走了莫喜怜本欲出口的言语。
  “嗯!”莫喜怜点头,“本来我不想多问,可今天你真的太闷了些……真有那么不喜欢做生意吗?”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猜得到这点。
  “不是。”傅衡摇了摇头,薄红的唇散开方才紧绷其中的压力,露出轻浅笑意。
  这笑容,才是傅衡真正发笑的样子,莫喜怜认得的。
  面对她时,傅衡其实还算常笑,所以她心里总多几分得意,以及数不尽的欣喜。
  “不是讨厌做生意,那是……不喜欢招呼他们?”傅衡肯开口同她谈,那就是好事了,所以她便一触兀自猜了下去。
  “也不是。”傅衡的回答依旧简单,却不是不耐,而是惯了如此。
  “那么,你介意我?”莫喜怜偏着头,往傅衡对边一坐,“我知道有不少人嫉妒你成功,暗地里说你是个吃软饭的、不知耻的,说什么堂堂男子汉还当过武官,居然要个女人相助才撑得起生意……”
  本来这事她与傅衡是全然不在乎的,所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甚至可说是相处甚欢地往来多月。
  傅衡待她可说极为体贴,进出打点任由她相伴,对于闲言闲话总比她还轻松应对,看起来实在不像会介意这些事的人。
  可她也知道,人一旦有了成就,就容易惹来比落魄时更多的闲话,而不实的谣言听多了,还是会气在心里,闷久了,人就不开心了。
  “那更不是。”傅衡淡笑着摇头,垂肩的长发在颈间摇曳而过,细黑的发丝动出流水般的线条,还渗透着轻暖的声调。
  与莫喜怜相处几个月下来,他算是摸透了这女当家的心思。
  她想黏他,想爱他,却又自律地不愿扰及他。
  她喜欢他,想护着他,可又总是谨守不纠缠的原则,在他身旁观望。
  可每回,只消他一声、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主动捧上他需要的亲昵,在分去他心神的同时,亦令他得以减轻烦忧。
  这若不是她将全副心思放在了他身上,还有什么能够解释的?
  而他,在惯于她的疼惜之际,似乎也开始对她的存在,考虑起更深一层的关系来。
  他承认,不只是那一夜的失控倾情,他的心绪,已被莫喜怜牢牢地牵着走,就像好茶还需好水泡,方能成就一杯香茗,他俩的日子,似乎已因这意外的缘分,而有了解不开的牵绊。
  “小喜,你不会觉得我在利用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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