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人爬上一处峰顶,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就像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蒋小梅和李可馨相谈甚欢,不一会儿被陆剑波和李晨冉甩在后面。这倒是正中其意,只是李晨冉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并肩而行,总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陆剑波固然轻狂,但在李晨冉面前却不做任何唐突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总是陆剑波问李晨冉答。二人走到一处悬崖边,但见云海茫茫,群峰悬浮,此时李晨冉轻轻叹了口气,伴随着徐徐山风送入陆剑波耳中。陆剑波问道:“李小姐有心事?”
  “没有。”
  “那为何叹气?”
  “陆先生多想了,”李晨冉轻轻答道。
  陆剑波说:“叫我剑波好了,我还真不习惯先生小姐的呼来唤去,我也叫你晨冉吧。”
  李晨冉不置可否,两人又没什么话了。陆剑波突然想起一事,问:“你喜欢吹箫,是吗?”
  “你怎么知道?”李晨冉有些奇怪。
  陆剑波做了个掐指一算的动作,说:“算出来的,我还算出你经常不快乐,只有不快乐的人,才喜欢吹箫。”
  “那你喜欢吹箫吗?”李晨冉反问。
  “喜欢,非常喜欢。”
  “那你也不快乐吗?”
  “错!”陆剑波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个人经常会高兴过头,正所谓喜极而泣,但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常常号啕吧,所以就吹吹箫了。”
  李晨冉听了这等奇谈怪论,“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陆剑波随后跳到一块一米见方的青石上,面朝悬崖,张开双臂像一只清瘦的老鹰,大声喊道:“哎……各位土地,山神,菩萨奶奶听好了,在下有一首自创的诗送给旁边的这位姑娘,”他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信口胡诌道,“玉食,粗茶,吃饱就好;锦衣,麻布,暖和就好;华宅,茅屋,避风就好;汽车,光脚,走着就好;富有,贫穷,活着就好……”
  李晨冉早笑弯了腰,实在听不了这《好了歌》。她连日来的抑郁也是一扫而光。
  陆剑波跳下青石,冲李晨冉笑着说:“这就对了,笑一笑,十年少,困难就像我们脚下的山,你站在山脚,觉得那么的高不可攀,当你一步步战胜它,它就会匍匐在你的脚下,向你告饶了。”说着,他又双脚跳起来,跺了跺脚下的土地。
  李晨冉止住了笑意,看着面前这个像孩子一样的男子,觉得此人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干什么呢,剑波大少爷?不投笔从戎了,改为跳大神来啦?”蒋小梅打趣着,同李可馨走了过来,正看到陆剑波跳上跳下。
  陆剑波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李晨冉奇怪地问:“什么投笔从戎?”
  蒋小梅解释说:“这小子在北平瞒着家人,参加了二十九军,嚷嚷着要打鬼子,让他大哥抓了回来。”
  李晨冉哦了一声,知道这是陆家的家事,不便多问,但又对陆剑波增了几分好感。
  李可馨看着日近西山,提议道:“咱们下山吧,时候不早了。”
  四人上山已久,均已饥肠辘辘,陆剑波说:“下山后,我请你们吃个饭吧。”李可馨忙要推辞,陆剑波抬手打住道:“别和我说去中央饭店啊!我只请得起牛肉汤和黄桥烧饼。”
  蒋小梅左手拉着李晨冉,右手拽着李可馨,笑着说:‘好,今天就在陆公鸡身上拔一毛如何?剑波你可别哭鼻子呀!我们三儿爬山爬得高兴,可是食欲大增啊!”
  众人一起笑了。
  第二日,李可馨按着葛俊交待的地址,来到兴利来洋行,抬头看去,是一幢灰色的三层西式建筑,“兴利来”三个镀金大字嵌在外墙的铁牌上,很有气势。她走进房里,迎面走来一个客气的办事员,问道:“小姐有什么事?”
  李可馨恭谨地说:“我从报纸上看到,这里招聘一位秘书。”
  “哦,”办事员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知小姐在哪份报纸看到的?”
  李可馨压低了声音:“红色中华。”
  办事员面露喜色,把她带到二楼的经理室,马上转身离开。
  李可馨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男子漫不经心地说。
  李可馨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情景后不禁有些错愕,办公室很凌乱,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硕大的桌子和翘在桌子上的一双硕大的脚丫,一个人半躺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早报,惬意地哼着小曲。李可馨小心地问:“是苏启光苏经理吗?”
  那人放下报纸,瞧过来:“鄙人是苏启光,请问有何贵干?”
  这人三十岁左右,个头不高,很壮实,手脚宽大,五官不怎么英俊,但棱角分明,尤其是粗浓有力的眉毛下一双凹进去的双眼,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李可馨说:“我是报喜鸟,从老家来。”
  苏启光站起来说:“跟我来。”他拉动左侧的书柜出现一个隔间,径直走入,独自一屁股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也不请随后而入的李可馨落座。
  李可馨心下有些不满,怎么这么没礼貌,只好捡着门口的一个沙发坐了下来。
  苏启光问:“你会干些什么?”
  “什么?”李可馨没听明白。
  “干咱们这一行,你这反应可有点慢啊,”苏启光讥笑道。
  “写字,”李可馨故意抢白,在北平可没有这样的同志,和自己人阴阳怪气地摆臭架子。
  “哦,有意思,”苏启光乐了,“写字,呵呵,,我是问你有什么特长?”
  李可馨有些生气:“我在北平干过这个,我知道该怎么做,尽管葛书记让我来南京听你安排,但也不必这样吧?”
  “会跳舞吗?唱歌?打牌?”苏启光我行我素,全然不顾李可馨的愤怒。
  “苏启光同志,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可走了。”
  “站住,李可馨同志,你以为我是和你无理取闹吗?”苏启光表情严肃,“你是我的秘书,我们要一起面临很多很多,或许是你以前没见过的,到了那时可没有给你学习的机会,也许一个小小的不经意,便会要了你的命。”
  李可馨听到这些话,慢慢坐了下来。苏启光缓和了一下语气:“知道吗,你来之前,也有一个代号为报喜鸟的同志,仅仅一个细节暴露了身份……”说到这儿,他的话音有些发颤。
  李可馨心情顿时也沉重起来,轻声问:“那后来呢?”
  “牺牲了,”苏启光满眼的伤痛。
  “对不起,”李可馨有些哽咽,“我会按你说的做。”
  苏启光拿出一叠钱说:“打扮得光鲜点儿,这里不缺耗子。”
  李可馨倒没有生苏启光的气,接过了钱,问:“我的工作是什么?哦,忘了告诉你,我会一点英文。”
  “那倒很好,明天来上班,尽快和狸猫联络,狸猫那里藏着电台。”
  李可馨明白狸猫是她的下线同志,用的也是代号。
  三天后,李可馨身着草绿色旗袍,早早到了秦淮河畔,她手中捧了一包夫子庙重光阁的玫瑰糕,靠在河畔的柳树干上,随意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像一位等待恋人的姑娘。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黑色西服气宇轩昂的男子朝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后笑着问道:“你这玫瑰糕上嵌了红色花生吗?”
  “是的。”李可馨莞尔一笑。
  “是剥了皮的吗?”来人问。
  “想知道?咱们不妨找个地方慢慢品尝。”
  男子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上了一艘较小的画舫,里面很干净。两人坐定后,陈翰渊叫进掌橹的船夫,给了一些钱说:“你去外面照应些。”船夫高兴的拿了钱去,守在外面,这样的事见多了,年轻的恋人总不喜被人打扰。
  看到船夫离去,年轻男子对李可馨伸出手说:“我是狸猫,欢迎来到南京。”
  李可馨和他握了握手,来人又说:“我在金陵女大任教,叫陈翰渊,有什么事,你可去那里找我。”
  “金陵女大?”李可馨欣喜地问,“那你是文学院的陈教授了?”
  “你怎么知道,哦,是组织上说的吧?”陈翰渊说。
  “不是,你说巧不巧,我堂妹李晨冉就在女大文学院,听她提起的。”
  “是吗?太巧了,”陈翰渊掩饰不住嘴角的喜悦,“她是个好姑娘,没想到是你的堂妹,这下联系起来要方便的多。”
  两人商量好接头的地点和方式,又谈了一会儿后,便让船夫靠岸,为避嫌又像恋人一样牵着手上岸,突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叫到:“陈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喊话的是陆奇玥。原来陆家二太太,蒋夫人,蒋小梅和陆奇玥也来游秦淮河,自然免不了坐画舫,撞了个正着。
  蒋夫人笑着说:“可馨呀,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也不和小梅说,蛮保密的。”
  蒋小梅笑着冲李可馨挤了挤眼睛。
  李可馨没想到会碰到这些人,忙放开陈翰渊的手,一时无语。上次被陆任年救出,陈翰渊也曾去陆宅登门道谢,因此陆家二太太问:“陈老师觅得这如花美眷,怎么也不领我家里来让我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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