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果然过了一会儿，大批的国军士兵呼喊着跑过来，边跑边扒下身上的军装，冲着周围的人喊道：“行行好，给件你们的衣服穿！”李可馨瞧着他们露出复杂的神情，又有人冲过来，凄厉地喊：“快跑吧！日本人杀人了！快跑啊！”
防空洞的人群混乱起来，远处传来了清晰的枪声和惨叫声。孙菊芳忙要回家收拾东西被李可馨拉住说：“妈！都什么时候了？逃命要紧。”
张桂茹说什么也不肯把抱在怀里的被子扔掉，逃得时候明显慢了许多。李博文背着小明阳提着东西还得不时地返回去拉妻子一把，很快被混乱的人群冲开，同孙家母女走散了。
唐生智沮丧地留了二百块大洋和一桶汽油给自己的传令兵，嘱咐他在自己撤走时将司令部烧掉。
陆剑忠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好他的士兵，沿途又收留了其他的溃兵，整顿在离高桥门不远处的山坡上。他亲自跳到阵地高处大声说：“弟兄们！我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冲不出去便是死路一条，冲出去才有活的机会。只要加入我陆家军就得豁出去，就得冲！不想冲的，现在自谋生路我陆某不拦着，但是话说在头里，一旦打起来，就不能给我后退半步！特务营垫后，谁要忪了，军法伺候。”
陆剑忠把自己的佩枪拔出来交给特务营营长，说道：“我要是怕了不敢冲了，你就拿枪毙了我，毙了我你就是七十一师的师长。你要敢跑，副营长就毙了你，他就是师长。弟兄们，不成功，便成仁！”
他拉紧了李可馨织的围巾，望着高桥门攒动的日军，一把夺过张德江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仰天大呼：“冲啊！”
“啊!跟着师座冲啊！”
“妈妈呀！”
“嗷······”
七十一师像一只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怒狮，疯狂地冲向日军高桥门还未站稳脚跟的阵地。
日军已经习惯了一击即溃的中国军队，遇到这样一支集体玩命的军队，顿时让他们有些慌乱，极不适应。很快高桥门被中国军队冲垮，随后而来的唐生智带领其余官兵冲出了日军的重围，赢得了一线生机。
李博文此时清楚地听到机枪的扫射声，面前的街道又被逃命的军民堵塞了，他忙劝说张桂茹扔掉被子，拉着儿子向前挤出人群，突然身后响起刺耳的惨叫声和枪声。接着一颗子弹飞入了张桂茹的后背，李博文将孩子和妻子推到地上，自己扑上去像只绝望的老鹰护住了他们。他的身体顿时血流如注，鲜血顺着小明阳吓得苍白的脸流了下来。
李可馨和母亲跑出一段路程后，发现早已和大伯一家走散，二人又折返回来去寻找。街道上到处都是死尸，暗红的血和着扑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让李可馨大口吐了出来，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魂儿，虚弱又恐惧。
几十个人哭着翻找自己走散的亲人的尸体，孙菊芳看到了张桂茹扔在一边浸血的被子，接着便看到了李博文高高拱起的背。李可馨和母亲翻开了李博文的尸体，小明阳惊恐地看着她们，孩子彻底吓坏了，竟哭不出声音来。
“他大伯！他大伯呀！”孙菊芳哭喊着摇晃着李博文僵硬的躯体，这个善良的老实人终于狠心离开了让他无奈的世界。
张桂茹尚有一丝气息，她挣扎着将小明阳的小手放在李可馨的掌中，头一歪没有了呼吸。
孙菊芳母女用衣服盖在二人的脸上，抱着小明阳躲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后面几个日军随后追来。
孙菊芳一把拽住李可馨说：“快！领着小明阳躲到地窖里，妈去引开他们！”
“不！妈！”李可馨从没有如此慌乱过，抓住母亲的手臂不放。
“你听话！放开！”孙菊芳从来没对女儿如此严厉地说过话。
“不！我去引开他们！”李可馨正要往外走，孙菊芳情急之下给了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喊道：“听话！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
李可馨看到母亲的表情有些吓人，怔在了那里，被孙菊芳不由分说推下了地窖。她听到母亲诡异的嘶吼声越去越远。地窖里安静的吓人，李可馨有些要窒息的感觉，粘稠的时间缓缓地流动着。李可馨咬着自己的唇，咸的血液流进了嗓子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李可馨背着小明阳慢慢爬出地窖，在院子的拐角处发现了倒下的孙菊芳，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了。她跪在母亲的面前，啜泣着，“妈！是我不好！我老是不懂事！”
“妈！我······我给您报仇······妈！”
李可馨一个接一个地磕头，直到额头渗出血来·····
将母亲葬到地窖里后，李可馨随着人流涌到高桥门外江边的码头，看到一片混乱景象。溃败的军队和混乱的民众疯抢着仅有的十几条破船。即便是破船也是人满为患，为了争夺船上的一个位置，有的士兵掏枪互相厮杀起来。
李可馨看着身边的小明阳，咬了咬牙找到一条布带把小明阳系在自己的背上，冲进了拥挤的人群。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挤到了破船的跟前。前面的几个人被船上的国军抡起枪托砸了下来。
一片哭喊声响起：“军爷！军爷救命啊！军爷救命啊！”
“哭个屁！高桥门是老子们打下来的，军人先上，你们靠边，老子的子弹可没长眼睛！”
李可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活下去······她顾不得雨点般的拳头砸落下来，身体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有一个念头，在警告她，要活下去······
“再爬上来，老子毙了你。”一个士兵用枪抵着李可馨的脑袋。
李可馨什么也听不到，她已经疯了！她甚至够到了湿漉漉的船舷。
“妈了个巴子的！”士兵拉动枪栓开枪了。
“啪！”李可馨闭上眼睛，她死了吗？一双大手把她拽上船，说道：“李护士，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可馨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一个高个军人，正是她在肯特医院帮忙救助过的一位姓钟的国军营长。一旁的冲李可馨开枪的士兵被钟营长砸了一拳，歪倒在一边。
这时日军大部队赶了过来，江上的破船已经划离了江岸，没有上船的军民被一批批射杀在岸上，血水染红了江面。
李可馨木然地看着前方，钟营长眼里含着泪说道：“不得好死的鬼子，老子迟早让你们血债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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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章 生死契阔
更新时间：2011-9-4 19:11:25 字数:4442
肯特医生带着自己的设备和医生护士转入了由国际人士设立的为难民提供庇护的安全区，中华门被攻破的消息传来，李晨冉心急如焚，她的剑波就在中华门的阵地上。情急之下早已忘了陆剑波交代她的话，她不顾肯特医生的劝阻，拨开拥挤的难民朝中华门方向跑去。
街上到处都是死尸和哭喊奔逃的难民，还有仓皇失措的溃兵，她被推搡着拥挤着，满眼的茫然。她大声喊着陆剑波的名字，回答她的是混乱，永无止境的混乱，她快要绝望了。突然陆剑波拨开人群，挤到她面前。李晨冉看到陆剑波已经脱掉了身上的军装，不知从哪里换了一身老百姓的衣服，将她抱住大声喊道：“你这个傻瓜，怎么跑出来了？快走！”
李晨冉没来得及享受喜悦，便被陆剑波拉着随同人流涌向安全区的方向。距离安全区还有一条街的距离，这时冲出一队荷枪实弹的日军，将人群团团围住。日军冲进人群，将没来得及换掉军服的中国军人拉了出来，开枪射杀。人群吓得尖叫起来，蹲在了地上。陆剑波伸手从烧焦的废墟上抓起一把黑灰，涂在了李晨冉的脸上，并把她藏到自己的背后。
一个日军站到人们面前，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们的，跟我们走！有米饭给你们吃！谁要走得慢，杀了的！”
明知是骗人的鬼话，可是生死大权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人群缓慢地无奈地被日军押着朝前走去，一直到了一处四周都是高坡的洼地里才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初冬的月亮，从黑黝黝的高坡上伸了出来，又清又冷，照着洼地里几千个沮丧又安静的人，让人觉得一阵阵寒意。
李晨冉看着远方模糊的黑漆漆的山头，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嗜人的怪兽，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摆子。人群里响起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给这种诡异的安静增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凄凉。
山坡上架起了日军的机枪，人们惊恐地骚动起来。陆剑波能感受到身边爱人的恐惧，他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火热，他如果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应该让身边的爱人活下去，爱不是自私地让她陪自己死。
陆剑波环顾了周围一遭，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前面十几米处的一块突出的半米高的石头上。他紧紧地握住李晨冉冰凉的手耳语道：“晨冉！你听我说，鬼子要下毒手了，你要记住你一定得闯过这一关，你一定要活下去！”
“别说了！什么也不要说了！”李晨冉低声抽泣着，“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你不能总是丢下我，让我提心吊胆地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