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傻瓜!你听我说!我们都得想办法活,这么死不值得。要是你死了,我就会替你好好活下去,我死了,你也要替我活下去。活下去,替我看着这山这水,多好!就像我还活着一样!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好吗?答应我!”
  李晨冉点了点头。
  陆剑波轻声说道:“晨冉,在你的前面不远处有一块石头,你看到了吗?”
  李晨冉点了点头。
  陆剑波说:“一会儿你听我喊,我喊‘跑啊’,你就冲那块石头跑,不管你听到什么,你看到什么,你一定要朝那里跑,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回头看,答应我好吗?我恳求你一定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李晨冉拼命地点头。
  陆剑波看到一排日军蹲在了机枪后面,小声说道:“晨冉,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一个日军指挥官举起了军刀,在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刀影落下,陆剑波用尽全身的力气喊:“跑啊!”
  密集的子弹向洼地里的人群散去,陆剑波的背上中了一弹,他护在李晨冉的身后,将李晨冉推到石块旁,又有两粒子弹穿入了他的身体,他伸开臂膀趴在石块的边缘,为李晨冉打造了一艘只属于她的诺亚方舟。
  陆剑波斜斜地趴在那里,身上布满了弹孔。李晨冉尖叫着,很快一粒子弹穿过陆剑波的脖子穿入了李晨冉的肩膀,陆剑波的最后一滴血融入了她的身体。
  夜深了,日军的机枪声停止了,留下一片血腥的宁静······
  李晨冉从剧痛中苏醒过来,她看着面前陆剑波黑糊糊的轮廓,失神地盯着她,没有悲伤,只有嘴角一抹僵硬的笑意。
  她伸手触摸那张棱角分明的冰冷的脸,那张可以做出各种表情逗人开心的脸。她不敢大声的哭,因为答应他要活下去。她将头抵在他的额角上,怕惊醒他的梦,轻声说着:“剑波!别发愣了!咱们回家,离开这里!剑波!你冷吗?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长,我给你剪一剪吧!剑波!你真的很顽皮,爸爸说你很小就这样,现在你安安静静地好吗?剑波!······”
  她轻轻地摇着自己的爱人,怎么也摇不动,一支玉屏箫掉了出来。她拿在手里,小声地说:“你真狠心,真狠心!总是让我面对最难面对的,你说话呀!哪怕只说一句,求求你了,可不可以······呜······可不可以······”
  周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老张搭把手!这个汉子太重,我挪不动!”
  李晨冉的狭小空间猛地洒进一丝暗淡的月光,陆剑波的眼神温柔的望着她,好像在叮嘱她说:“你要活下去!替我活着!替我活着!”
  被日军抓来搬尸体的人开始挪动陆剑波的尸体,一瞬间李晨冉吻了一下爱人冰冷的唇。
  两个搬尸体的人挪开陆剑波的尸体后,差点被眼前满身是血的李晨冉吓死。他们早已习惯了死人,冷不丁冒出一个活人倒让他们大感意外。
  李晨冉伸出颤抖的手,嘶哑着声音哀求道:“大叔,我不想死,救救我······”
  两人将李晨冉藏在令人作呕的收尸车里,上面还盖了一具小孩子的尸首,李晨冉闭上了眼,不敢去看那个孩子。
  搬尸体的几十个人被集中起来,每人被日军赏了两个耳光,又发配到另一处收尸。在经过安全区的时候,李晨冉被悄悄放下来,她乘着夜色爬进了安全区。
  “是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你醒醒!快!快救人呀!”翠喜最先发现了倒在安全区门口的李晨冉。翠喜将李晨冉送的船票给了自己唯一的弟弟宝顺,此时看到浑身是血的救命恩人,顿时惊慌失措。
  肯特医生看到李晨冉的惨状,俊朗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蓝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他检查了李晨冉的伤口,大喊:“快!准备手术!取出她肩膀的弹头。”
  一个护士查了查手中的药品,着急地喊道:“肯特医生!没有麻醉剂了!”
  “见鬼!”肯特沮丧之极,他慢慢跪在了李晨冉的身边轻声地说:“李小姐,我不知道你现在听不听得到我说话,我们没有麻药了。但子弹必须取出来,你很勇敢,这次一定也躲得过去!我们开始手术好吗?”
  李晨冉一动不动。
  肯特医生戴好手套,准备好器械,叮嘱一个护士给李晨冉喂了两片止疼药,又朝守在一旁的翠喜说:“你压住她的身体,让她不要动。”
  翠喜哭着紧紧抱住李晨冉浑身是血的身体。
  一个护士端着盘子守在一旁。
  肯特医生低头在李晨冉耳边轻轻说道:“我们开始吧!”他熟练地剪开李晨冉浸血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外翻的伤口,拧起眉头用手术钳伸进伤口小心试探了一下。
  “啊!”李晨冉叫出了声,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翠喜别过头不忍再看。
  “上帝呀!子弹嵌进了骨头里。”肯特医生喘着气说道。他知道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取出嵌在骨头里的子弹,有多么痛苦。
  肯特医生咬了咬牙,再次探进李晨冉的伤口里,李晨冉身体疼得剧烈地颤动起来。翠喜哭着紧紧地抱着她,说道:“三少奶奶!你好人有好报!一定没事的!”
  医用钳子已经拧住了弹头的一端,肯特医生大喊:“晨冉!你坚持住!”他快速将弹头取了出来。
  “啊!”李晨冉惨叫着,晕了过去。
  “快止血!消炎药!”······
  李晨冉的梦是光怪陆离的,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陆剑波总是不说话,总是冲着她笑。梦里的陆剑波那么真实,她伸手想抓住他,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她急得大哭起来。
  “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翠喜的声音传来,惊走了梦里的陆剑波。
  李晨冉清醒过来,肩膀钻心地痛,浑身没有丝毫力气。翠喜流着泪,笑着说:“三少奶奶,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我还······还活着吗?”李晨冉眼睛无神地看着面前的翠喜问道。
  “活着,活着呢!肯特医生救活了你!来,三少奶奶喝了这碗粥吧!喝了才有力气把伤养好。”
  “替我活着!替我活着!”李晨冉耳边又响起陆剑波的话。她被翠喜扶起来,端过碗将可以照见人影的稀薄的米粥喝了下去。
  安全区已经断粮了,肯特医生不得不出去和日军指挥官交涉,却被日军扣押。消息传来,引起难民们的恐慌,大家都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药品和食物奇缺,李晨冉的伤口开始化脓,疼痛难忍又昏了过去,陷入自己的梦境里。
  翠喜回到母亲的身边,母亲问道:“三少奶奶怎么样了?”
  “她快饿死了!伤口因为没有药,都烂了!怎么办呢?”翠喜哭着说。
  翠喜的妹妹梦喜已经饿得动也动不了,只小声哭着喊:“姐姐,我饿。”
  这时一旁的一个瘦小的老太太,颤巍巍地递过一把白米说:“给孩子吃点儿吧!别饿死了小孩子。”
  翠喜忙推却道:“您存下这米也不容易,还是您留着吧!我们不能······”
  老太太摸了把泪,哭着说道:“哪里是我自己存下的,我命苦啊!鬼子刚一进城,我的儿子媳妇就被打死了,我领着孙子孙女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又赶上饥荒。昨天肯特医生刚走,我和大孙女还有几个姑娘婆子在这安全区的周围转悠,想找点儿什么吃的,碰到几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兵,说是只要我们这里的几个年轻姑娘跟他们走,他们就给我们一袜袋米吃。哎······”老太太难过的说不下去,好半天才哭着说:“我那可怜的孙女就去了,换回一袜子米来,这米救活了我的小孙子,我真是没办法呀!哎!我怎么就不死了呢!”
  翠喜将老太太递过的米,轻轻地推回去,说:“您不必太过伤心,这米我真的不能要,谢谢您。”
  第二日一早,翠喜叫醒了母亲说:“娘!我想好了,我去换米回来,您帮我照看着三少奶奶。”
  “翠儿······”翠喜的母亲不忍心地抓着女儿的手。
  翠喜含着泪说:“娘!我生来命贱,就让我活一回人吧!我要是能救活全家,能救活三少奶奶,我也功德圆满了。”
  “翠儿呀,翠儿呀,你让妈以后怎么活呀?”翠喜娘已经泣不成声。
  李晨冉被一缕久违的米香唤醒,只觉得有人用小勺子将香甜的米粥送入她的嘴里,她下意识地吞咽着,不得不从梦境里醒来。
  李晨冉侧过头发现一个十一二岁的长相清秀的女孩子笑着看着她,李晨冉有了一丝力气,问道:“小妹妹,你是谁?”
  “我是梦喜,姐姐叫我照顾你。”
  “你姐姐是翠喜吧?她去哪里了?”
  “她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好多好多的白米,她还让娘带回一些呢。”
  “很远的地方?”李晨冉看着梦喜,心里升腾起一种不祥。
  肯特医生终于回来了,在国际社会地关注下,带回了药品和食物,转眼间已经进入了新年,李晨冉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可是她仍没看到翠喜。她问肯特医生,得到的总是含糊其辞的答复。问翠喜娘,只是哭,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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