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第一七二章 祈福
我大吃一惊,刚站起身,他已走入院门,缓缓走来,至胤禩面前站定,阴冷的目光透着寒意,语带讥诮,“八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那定是已经大病痊愈了。”
胤禩吹了那片刻笛子,气息有些急促,微微咳嗽了一声,淡淡笑道:“托四哥鸿福,已经好了很多了。”
“那就好。”胤禛面无表情,向我看了一眼,又看向胤禩道,“八弟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朝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听他话中带话,我心下隐隐不安起来,还好他没再说什么。这时娟儿端了药来,我借口屋外风冷,连药喝入冷空气就不好了,命人将胤禩抬回屋去。
待他进屋后,我才看向胤禛道:“四哥……”
“江山称霸,葬了情无价……”他低声吟着我方才唱的词,若有所思道,“你唱得真是好。”
我暗暗吸了口气,从容应道:“四哥切勿对号入座,我并不知道四哥来了,不是唱给四哥听的……”
他轻哼了一声,打断我道:“这我知道。”
看着他眉宇间渐为浓厚的阴霾之色,我只觉头皮发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继续低吟,“闲卧流霞,笑过帝王家,但为君,把天下来画……”说到此处,他的脸色忽然又暗沉了两分,冷冷道:“好一个‘但为君,把天下来画’。自古以来,卷入政治斗争的女子,没一个有好下场,你不会不懂得。”
“懂得,又如何?”我淡淡一笑,“四哥远道而来,当不是来批判我的歌唱得对与不对的?”
他又哼了一声,寒刃般的目光终于自我面上移开,不带情绪地道:“我是来看八弟病情的。”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上前天四哥不是才来看过么?”
“上一次未看得清楚。”他冷淡地道,“阿玛让我再来看看。”
“哦?”我大概有些明白了,轻嘲道,“难怪昨日三哥又来了一次,敢情五哥、七哥、九弟、十弟这些人都是耳聋目盲的,回报的话阿玛也信不过,就相信只有三哥、四哥才能看得清楚。那四哥现在可看清楚了?”
“你是对我冷嘲热讽习惯了?”他微微冷笑,“你要弄明白了,不是我要与八弟为难。上前日,我是如实回报阿玛八弟的病还未痊愈。是阿玛对他失望,才……”
“我当然弄得明白了。”我打断他的话,也微微冷笑,“皇上对胤禩失望了,不想再理会他,可君与臣、父与子,这伦常还在,若是毫不过问,又恐朝野上下人有微言,皇上当然不能是那罔顾伦常的人,这么重要的任务只好暗示四哥来办了,四哥那么懂得迎合圣意,一定能为皇上分忧的。”
他冷哼了一声,“你明白最好,也不要怨我。”
“我怎敢怨四哥?我要谢四哥还来不及。”我淡淡笑道,“四哥定会回禀皇上胤禩病已痊愈,前日是自己眼睛愚拙看错,信口胡言了。虽说目的只是为了替皇上解忧,但也让我们从此清净,免于骚扰,四哥大恩,感激不尽。”
“阿玛对八弟的关心,倒成了骚扰。”他脸色一冷,目中寒光直射向我眼睛,“你再这样不知死活地说话,谁都救不了你。”
“我当然不会对着谁都那样不知死活地说话了。”我微微一笑,“只不过在四哥面前,好说歹说,日后都是死路一条,我也觉得没有那个虚伪的必要。也希望四哥对我,不必拐弯抹角。”
“好。”他脸色一沉,狠狠瞪着我,面上忽然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我今日来也正是有句话要警告你。”
我满不在乎地道:“四哥请讲。”
“我和八弟的恩怨,我们自会了结,但你若是自作聪明将弘时拉了进来,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这句话出口,我猛地一惊,怔怔看着他道:“我何时将弘时……”
“你不必狡辩。”他厉声打断我,忽然怒气难遏的样子,“我已经禁止他再到你们这里,你休想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不要以为一件棉袄小小恩惠,他就会……”
我顿时也来气了,冷冷打断他道:“四爷真要弄清楚了,前几日,是他自己要来这里,我并没有邀请他,当日下雪,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我怕他冷病了,才将弘旺的衣服拿给他穿,直到他离开,我也没有说四爷半句不是来离间你们父子,四爷与其毫无根据地猜测我如何挑拨,倒不如想想清楚自己有何问题他会对你抗拒。”
“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谁想管你的家事?”我更加火大了,大声道:“你自己处理不好家事,不要莫名其妙将气发在我头上,我也没那闲工夫来帮你管教儿子。我对弘时好,仅仅因为他是个好孩子,和他是谁的儿子没有关系,我还没有那么卑鄙去利用一个小孩子,四爷不要以己度人……”
“孟菁!”他厉声大喝,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胸膛一阵剧烈起伏,似极力控制着情绪,良久道,“你是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我被他这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垂了眼,也极力把一口气压下去,半晌道:“清清不敢,只是为弘时可惜,两个人关系恶化,错不全在一方,还是希望四爷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不会教他,也请不要毁了他。”
“你……你……”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长叹了一声,颤声道,“我承认不会教他,但是你我之间,关系像今日这样恶劣,我是真想不出原因,不如你告诉我,我错在何处?”
“也许……”我背转身,黯然一叹,“错不在你我,只是错在历史。”
“是何意思?”他追问道。
我向正屋走去,吩咐蔻儿送客。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所以我也不能只当他是胤禛。前世挫骨扬灰的仇,我可以放下,我无法放下的,只有胤禩。无论多少世,都只是故事的重复。
既然万般皆注定,只怪半点不由人。
新年伊始,胤禩的病终于完全好了,我和他一起入寺还愿祈福。那是皇家寺院,敬香的人并不太多,但遇着的几乎都是熟人,胤禩少不得要和他们应付一番,于是叫了丫鬟仆人跟着我,让我拜完神先回府上等他,然后再一起回别院去。
我去拜了菩萨,让洁儿添了香油钱,出了庙门。地面的积雪被铲得很干净,还不时有人在打扫着。这场雪下了两天,一早本已停了,这时又开始下起来。轿子停在前面两个街口处,过去这些人拜神极讲诚意,老远就要下轿。大道两边有不少乞丐,有的跪着,有的蜷缩着身子躺着,来往的人也都停下,往他们面前的碗里放下一些铜钱碎银。
我有些好奇,向文素问道:“我记得有几次路过这里,没见有乞丐,怎么今日忽然多了这许多乞丐?”
文素吐了吐舌头,“这是皇家寺院,平日里哪容许这些人在这外面?今日是大年初一,不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要来这里上香,都想给自己积德,所以朝廷这几日不赶乞丐,让人施舍他们以积德吧。”
“原来如此。”我轻叹了一声,真要想积德,不是该少贪污少剥削吗?将搜刮的民脂民膏,拿微不足道的一点去施舍,这种自欺欺人寻求良心安慰真叫强大。看着这大雪天里衣衫褴褛的人们,忍冻受饿地在这里乞讨,随时有一两个长眠雪地再不醒来,毫无尊严地被守卫士兵拖走,我才充分体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凉。这时我竟想起胤禛来,现在的康熙好功浮夸,吏政腐败,又好要面子地讲仁政,对贪官污吏的仁,却正是对万千百姓的残忍。雍正在治贪这一点上,是要比他果断有作为得多。
想到胤禛,心情又不自觉沉重起来,向文素道:“将带出来的银子都分给这些人吧。”
她点着头,和白柔一起往前去了。洁儿扶着我,慢慢走在后面。
忽然听见文素一声惊叫,循声看去,她正和一个乞丐扭打在一起,白柔也将那乞丐按在地上,抓扯她的头发。
我大吃一惊,慌忙吩咐小路子带人去将她们拉开,随即也跟着快步跑过去。
那个乞丐被两人押着,整个身子都扑在地上,脸也朝下,凌乱打结的头发如乱草般盖在头上,口里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不要打我……不要打……。”
文素也被两人拉住,双目赤红,拼命挣扎,大叫道:“放开我,是她害死夫人,是她害云诺成了孤儿,我一定要打死她。”
我心头一震,立刻向小路子道:“把她的脸抬起来。”
小路子蹲下身,抓着她的头往上一扯,一张满是泥污又冻得开裂的脸便映入眼帘,虽然黑了、瘦了、丑了,但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果然是玉容,但她却好似不认得我了,也不认得文素和白柔,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只害怕得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放开她。”我向按着她的人道。
她一被松开,立刻爬在地上捡散落在四处的铜钱,一边捡,一边笑道:“晨风,不用担心,有了银子,我们的儿子就有救了。”
“胡言乱语什么?”文素尖声一喝,就要扬掌向她挥去。
我拦住文素,蹲下身,揪住她破烂的衣襟,直直看向她眼里,看了许久,她眼里有害怕,但却是那种对任何人都怀着的害怕,她好像真的不认得我。“你再敢跟我耍花招,我绝不饶你。”我冷冷说了这一句,将她推倒在地,起身向小路子低声道:“留两个人监视着,看她等下去哪里。”
文素和白柔虽然满脸怒气,但还是随我走了。
傍晚小路子悄悄来回报了玉容的住处,我心事重重,问道:“她真有儿子?”
小路子摇了摇头,不太肯定地道:“没看得清,床上是有一个小孩,而且她一直叫着儿子,还给他喂药。”
我心中烦乱,想不出该拿她怎么办,叹了一声,“你下去吧,明早带我去看看。”
这一晚我叫胤禩就留在府上休息,没有回别院去。次日醒来已是中午,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懒虫,该吃午饭了,你不饿么?”
我懒懒地不肯睁眼,蜷在他怀里,嘀咕着道:“谁叫你夜里那么卖力的?你这大坏蛋,我就没睡多少时间,现在这么困怎么吃饭?”
他吻着我低声笑道:“我也是希望你早日心想事成,当然要卖力些。”
“什么呀?”我侧过脸,还是困倦地闭着眼道,“什么心想事成?”
他炽热的气息由我耳根移向脖子,轻笑道:“昨日我看见你在那送子观音的神像前跪了很久,嘀嘀咕咕半天,还很虔诚地叩拜,难道不是想尽快给我生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猛地睁开眼,瞪着他道,“那时候你不是遇着简亲王,和他去一边聊事情了么?”
他哈哈笑起来,“我是看你不好意思拜那送子观音,才故意走开了。”他忽然俯身压上我,轻吻着我双唇,柔声道,“陌儿,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你还有何不好意思的?”
他知道我想给他生孩子的心意,却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怀不上,我求菩萨那些话自然也不能让他听到了。
“胤禩……”我缠上他身子,微闭了眼,低声道,“以后……你可要再卖力些。”
“傻丫头。”他低笑出声,手已探入我亵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