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身已难由己
上官清凌缓缓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正是秦轩皓关切夹杂着兴奋的目光。这片目光殷切而急迫，显是寻寻觅觅盼望已久，才寻来今天的重逢——她知道，秦轩皓也知道，短短一别数日，再相见时，只怕彼此都已不是原来那个自己了。
“轩哥哥……”上官清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凝视秦轩皓良久，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此时她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想法。她看到萧洛心中有多复杂，看到秦轩皓也就有多复杂，她甚至都不知如今秦轩皓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
“别怕，”秦轩皓低声道，语调中依然是缱绻的温柔，“我们出去再说。”
出去？这两个字于上官清凌果真有些遥远了。她微微眯了眯眼，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得秦轩皓语调一转，冷冷道：“出来吧。”
空气中微微沉滞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冷笑，一个身影就在他们之外丈余处悠然现身。仍旧是那一身黑色斗篷，直直立在当地，仿佛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原来方才不过是使了个遁术。
但他若是有心要隐藏，是没有人能发现他的。所以他的声音冷漠中透着些兴致：“你如何知道？”
秦轩皓一手扶住上官清凌站起身来，一面不甘示弱地盯着他，眉梢扬起了淡淡一笑：“魔门旬空派是何等样的地方，岂能容人说闯就闯？虽然在下从不喜欢妄自菲薄，却也知道，自己今日能活着走到这里，乃是有人特意手下留情。”
斗篷之下传来闷闷的笑声：“你果然比那些自命不凡的真人要特别些。”
“过奖。”秦轩皓淡淡道，接着便沉默了，只是冷冷看着对方，似乎一心一意等着对方先发话。见了他这举动，黑衣男子更是哈哈大笑，良久才道：“若非你今日身负重伤，我倒愿意与你一战，”他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头，声音中似有几分嘲弄：“真想给自己一个放你们出去的理由。”
“有没有理由，打过了才知道！”秦轩皓话音未落，手中已是一道光芒腾起，原来他扶在上官清凌背后的那只手，早就在结一个印了。这道光似一条长鞭，呼啸着向对手重笞过去，一瞬间四周的晦暗都被照亮，有如天地间蓦地亮起一道闪电，这无形的光焰却似有着有形的刀剑利刃之锋，从他手中奔腾而出的一刹那，连上官清凌都感觉到了一股猛然扑面而来的肃降之力，去势凌厉如刀，侵袭势如烈焰，力至却又清冷似冰，数重灵动而霸道的力量相互纠缠裹挟，然半分也没有耽误迅雷之势！
这一招惊天动地的力量出乎上官清凌的意料，然而她也知道，这已是秦轩皓现今修为的极限。更何况他身受重伤，呼吸中都是掩不住的颤抖，这之后他更无力量与对方抗衡，出了束手待毙之外绝无他法。
魔门门主当然也能看出来，虽然秦轩皓这一招来势汹汹，他却好整以暇，只是轻轻为自己布起了一个结界——他知道这一招之后，秦轩皓就是刀俎鱼肉，再无半分还手之力了。
这一道光焰猛地击中魔门门主的结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闷巨响。忽然间这斗室中埋藏着的阴暗全都无所遁形，蓦然绽开的亮光似是一轮午日，刹那间刺得人睁不开眼。就连魔门门主都忍不住侧过了头，微微眯起眼睛，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
待这一阵光芒如轻雾般渐渐淡去，他藏在斗篷下的脸有些诧异——面前围裹着的轻光不见了，秦轩皓竟然破了他的结界。
秦轩皓的面庞一片惨白，气息也粗重颤抖得不像样子，可他只是冷冷盯着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对手，手中兀自没有停留半分，又一道法诀已挽了大半。
“困兽之斗。”魔门门主冷冷道，苍白修长的手指从黑袍中伸了出来，只见他两指微微一叩，漫不经心有如轻巧拂去衣上的一片尘埃，却有一股力量自他指间飞快地流转汇聚，仿佛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受到了召唤和鼓动，争先恐后地向他汇集过来！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只有坐以待毙的余地。
然而无论是秦轩皓，还是上官清凌，都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他相对，他们二人手中的金戈铁马和冰凌术也不约而同地出手，这间斗室之中的空气受到这同时奔泻而出的三股力量鼓吹，蓦地陷入了一片骇人的肃杀之中！
对峙两方的中间似绽开了一蓬烟花，四下里飞溅的灵力都凌厉如刀来势汹汹。上官清凌刚一扬手布起结界，便听见四面接连数声大响，她急切之中再度催加灵力，才勉强挡住了火星飞溅般的光点。
隔着炫目的光芒，她看见那袭黑袍微微一动，只是眨眼工夫，这个浑身上下都笼罩着肃杀之气的人已然堪堪站在他们面前！
可是秦轩皓此刻真的已再无半分还手之力。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撑住地面，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瘫倒下去，可是他都已经自身难保，又拿什么来护得了上官清凌？眼见那黑袍之下的手指微动，上官清凌再没半分犹豫，果断地向前一探身，就在对手法诀出手的一刹那，堪堪挡在了秦轩皓面前。
那枯槁如残枝的手指停在她面前寸许之处，连她鬓边的发丝都受到其中带着的力道吹动，噤若寒蝉地向后躲。
魔门门主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这一次这道目光冷冷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厉之气。上官清凌在这道目光的逼视下，却丝毫没有退缩，她胸口微微起伏，看样子也仍是惊魂未定，毕竟这一招若是再快了半分，此刻她早已命丧九泉。
“让开。”这声音比她的冰凌更寒冷凛厉了千百倍。
上官清凌恍若没有听见，眸子里的对峙更没半分收敛。
秦轩皓忽然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中虽然有无法平息的颤抖，双眸中的神采却同上官清凌一样倔强。“说吧，你先将清儿抓来，又故意放我进来，究竟想要什么。”他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虽然此时连动一动手指都是一阵钻心剜骨的痛，他的动作仍是干净利落。
“呵。”魔门门主收回了手，退后一步冷冷一笑，却冷眼看着他们，半晌没有说话。
上官清凌不理睬他，回身去扶秦轩皓，秦轩皓伸手揽住她肩头，只看见她双眸中泪光盈盈，知她为自己担心，刚想出言安慰两句，一张口却觉喉间一甜，连忙侧过头去，尽力压住一阵撕心抽肺的咳嗽。
“我本不过想讨一样东西，”魔门门主的声音悠然传来，带着几分慵懒，不过也难怪，此刻他面前是两个丝毫无力与他相抗的人，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只能任由他宰割。“不过如今我做了一个更有趣的决定，”他的话说来轻轻巧巧，竟真的像在漫不经心地谈论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要跟你们玩一个游戏。”
“你放了……”秦轩皓“清儿”两个字还未出口，忽然只觉脚下一空，他下意识想将上官清凌推开，却已然不及，只见她也失了重心，手臂在他肩上撞了一下，两人一同跌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秦轩皓只觉自己像是在一条长长的管道中滑行，飞速下坠的同时还不停地撞到四周壁上的硬石。眼前来不及看到任何物事，只怕在这咫尺见方的空间里就算能停下来，也看不见什么。两人一直向下滑了足足有一炷香工夫，终于看见了下方一丝光亮，只听扑通一声大响，齐齐跌了下去。此时方觉幸而这一路四处碰壁，缓冲了下坠之势，否则这样高的地方直直落下来，难免不会粉身碎骨。
四周一片死寂，过了好久上官清凌方才回过神来，抬头四顾，这里似是一方石穴，四周的石壁上满是色彩绚丽的图画。就在她左首方向，一扇门轰然而开，隐约能看见一条路延伸而去，深处却是一片黑暗。
“进得我这三思地宫的人，至今可还没有人能出来。”魔门门主冷冷的声音像是透过石壁传来，听起来闷闷的很是渺远。“你们的赌注是自己的性命，而我的，”他的声音稍稍一顿，哂笑了一下，“是你那段被封印的记忆。若是你赢了，薛清婉的记忆都还给你，就算你不在乎，想来还有很多人想知道。”
“你在说些什么？谁想知道？”上官清凌秀眉微蹙，环顾四周，想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但说完自己的话，魔门门主似乎就消失了，不管这两方赌注的分量是不是公平，不管上官清凌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总之他就这样消失了，同他每一次来去无踪一样。
“轩哥哥，你醒醒。”上官清凌轻轻摇了摇秦轩皓，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一只手却还紧紧环住她纤腰，就算失去知觉也不肯松手。上官清凌心中又酸又痛，方才正是他一直将她抱在怀里，她毫发无损，而秦轩皓身上却新伤叠旧伤，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得不像样，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不曾擦伤碰伤的。
一直以来，保护她已经全然变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不管他自己处在何种境地，不管他是不是够强大，是不是受伤是不是疲惫。上官清凌强忍泫然欲滴的泪水，伸手扶起他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一面运起妙手回春之术，灵气稳稳地向他身上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