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景空如旧
“上官小姐是门主的贵客，苍龙右使，你好大的胆子！”这看起来修为甚是低微的年轻女子，说话竟有十二分的威严，苍龙右使脸色大变，低了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了一句：“属下不知……”
“青岚姐姐。”上官清凌上前两步，轻声道。
就是这四个字，让那唤作青岚的侍婢全身一震。她难以置信地转过目光来，却只见上官清凌眼神中故人重逢的喜悦，这种感觉她陌生了六十年，而如今，她竟然又见到了这片眼光！
“……上官小姐，你……”青岚一时有些恍惚，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青岚姐姐。”上官清凌又叫了一声，嫣然笑靥如花。
青岚终于如梦方醒，回应了她一个璨若春华的微笑。“门主恰好外出办事，才让这些不识抬举的奴才冒犯了小姐。青岚未曾远迎，小姐恕罪。”
上官清凌微微一笑：“青岚姐姐，你还是一点没变。”
这句话没来由地让青岚一阵狂喜，她看着上官清凌的目光中光华闪动。苍龙右使是极有眼力的人，当即向上官清凌深深一揖：“属下无知冒犯，还望小姐恕罪！”
青岚冷冷道：“便等门主回来，我自会禀明。还有什么话，去对门主说吧。”她说着引了上官清凌就要走。
“姐姐，”上官清凌忽道，“苍龙右使确实不知，更何况是我动手在先。都已经六十年过去了，还要苍龙右使记得一清二楚，岂不是为难了他。若是这样罚了他，倒是我的不是了。不如姐姐就给我个面子饶了他。”
青岚看了一眼苍龙右使，道：“还不谢过上官小姐。”这句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苍龙右使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小姐海涵，多谢青岚姑娘！”
上官清凌忙向旁边挪了挪，总觉得受人这般大礼心中有些不顺。青岚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小姐请，我即刻派人给门主送信。”她脸上竟有说不出的轻松愉悦，上次见到上官清凌时那几分拘谨和小心也全然不见了踪影。
青岚引上官清凌进了翠鸳宫。给她奉上茶来的时候，青岚悄悄抬眼望了一眼上官清凌。她却直盯着面前的茶杯，伸手轻轻拈起来，嘴角微微一扬：“我的白玉杯竟还在。”
青岚激动得都要掉下泪来，颤抖着声音道：“这六十年一直给小姐留着。”
上官清凌抬眼四顾，微笑道：“六十年了，这里竟一点没变过。”
青岚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是，门主说，这里是小姐的家，一点不许变。”看得出来她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否则定会扑上来抱着上官清凌大哭一场。
上官清凌的眼神也闪了闪，浮上一丝朦胧。当年若是没有那一场决裂，如今会怎样？大概魔门已不是魔门，灵山也已不是灵山了吧。可她虽然身在此地，心中却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念想。她忽然站起身来：“青岚姐姐，我改日再来。”
青岚大惊失色，忙道：“小姐，眼见门主就回来了，你便多留一会，尝一尝我做的点心。”
上官清凌叹了口气，又不知自己都不清楚的心思该从何说起，只得道：“我身边还有些事，只能改日再来拜访。”她说着抬脚就要走。
不偏不倚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
青岚听到这个声音如释重负，上官清凌脸色却是一变。她心中一时翻涌起惊涛骇浪，又是故人重逢的狂喜，又是似水流年的感慨，更是物是人非的叹惋，但最多的，还是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的冰火矛盾。她今日到底该不该来？
仍是一袭黑色斗篷，仍是那般冷漠中透着些傲然的语气。
这个身影的出现，让上官清凌蓦地有些透不过气来。沉默了良久，上官清凌低声道：“尹大哥。”
苍白修长的手指终于取下了身上的斗篷，一张端正清秀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眉目间仍是那傲视尘寰的神情，仍是那不可一世的轻狂，却又多了几分岁月敛偃的沧桑和淡然。他身上永远是那两股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气势，淡然无求和执着追逐，在他身上交织成一种苍然而独特的风致。
“你都记起来了。”尹千缘微微一笑，眼神一如六十年前的温暖。
上官清凌轻轻点头。其实这是不用问的，她的眼神已明明白白，她看着的是尹千缘，而不是那个魔门门主。
尹千缘的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这丫头还是那样倔强，宁可费尽心思去找空明子，也不肯让我为你解封。”他这话说来像是老友叙旧一般，就像大哥哥责备妹妹不肯披上长衣一样满是亲切。“不过你确有这个本事找到空明子，我早料到你不肯就这样算了。”
上官清凌没有说话。尹千缘走近她面前，轻声道：“当年你匆匆离去，今日我们把那盘棋下完好不好？”
上官清凌无声地点头。尹千缘将她引进内室，揭起了临窗棋盘上的幕布，微笑道：“自从你走，我已经六十年未曾下过棋了。”
黑白棋子声声落盘，两人却一直没有说话。青岚在旁静静侍立，不时给二人添上新茗。一时间沉寂得有些落寞，耳畔回响着的竟只有扑打窗楞的风声。
“呵，这盘下了六十年的棋，终究还是我输了。”尹千缘望着棋盘上的白子，淡淡一笑。
上官清凌放下手中棋子，长叹一声道：“九头蛇是独龙蜮最喜爱的食物，避灵珠则是血祭九空伏仙阵必需之物——六十年前失败的，你如今还是没有放弃？”
尹千缘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来看着上官清凌，脸上依然淡淡：“你今天原来并不是来同故人叙旧的。”他轻轻将棋盘上的黑子一枚枚捡起来放回去，一面道：“看来你还是同六十年前一样傻。”
上官清凌霍然站起身来，嘴角一扬，冷冷道：“故人？故人会利用我引旁人上钩，故人会将我们扔进那有命进没命出的地宫，故人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进退两难，阴阳两隔？”她看着尹千缘脸上平平静静的样子，胸中一阵热血上涌，抬手便将尹千缘面前的棋盘连同没有收起来的白子掀了一地。
尹千缘仍是坐着，脸上半点怒意也无，淡淡道：“青岚。”
青岚连忙上前，蹲身将打翻的棋盘和棋子收起来。尹千缘又道：“你退下。”青岚看了一眼上官清凌，依言退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尹千缘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上官清凌面前。他的目光中似有一丝异样的热切，这热切有如火焚，上官清凌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尹千缘却一直逼上前来，道：“要我说第二遍吗？你听清楚——因为我爱你。”
上官清凌目光一闪，“我的答案同当年一样不曾变过。”
尹千缘一把将她手臂紧紧攥住：“那你今日来做什么？”
“来问一句，如今的我还是当年的薛清婉，而你是否还是当年的尹大哥！”上官清凌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这片目光中满溢的坚决让尹千缘心中一凛。
“我已走到今天这一步，再无退路了。我手下尚有苍龙二使，煌焰七使，还有众多的门众弟子，我已没有退路。”
“是吗？”上官清凌眉梢一扬，“还是你走到今天，本就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我记得六十年前你就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尹大哥，如今我们还是要在这条路上背道而驰？”
尹千缘冷冷一笑：“难得你如今还肯叫我一声尹大哥。清婉，”他逼视她的眼睛，目光中如欲喷火，“你若是不想念当年那等无忧无虑的时光，不想念当年赌琴斗棋的欢愉，今日又怎么肯还来我这里？我问你，灵山若是真能让你开心，你何必还肯来？”
上官清凌转过目光，望着窗外连天飞雪。“我是没忘，我是想念。可是当年我便说过，若是你执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只好舍弃我的世外桃源，我们也只好从此拔刀相见。”
“你够了，”尹千缘将她的身子扭过来看着自己，“你当年不肯承认，你心里已经不爱萧洛了！”
“你住口！”上官清凌忽然大声道，一把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别过了脸去。
尹千缘冷笑一声，“既已不爱了，为何不说出来？”
“尹大哥，我当你是个知己，这一节上你却还是不曾想明白，”上官清凌伸出手去，几片雪花落在了她掌心，很快便融化了。“从前时常偷偷溜来昆仑，在这里的时间是我心中最欢喜的时刻。可是终究……”她转过头来看着尹千缘，“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终究要走两条不同的路，我不能忘记当初入门时对师父说过，愿以一己之力，救苍生于水火。”
“真是孩子气的话。”尹千缘冷笑道。“你还是同六十年前一样幼稚。”
上官清凌不在意他脸上的不屑，“你要一意孤行，我也会同六十年前一样固执。”
“你还打算重蹈覆辙？”尹千缘眉头一蹙，面如寒霜。“没用了，当年你以元神为代价祭起十方开天印，将独龙蜮封印其中，如今哪怕你肯再舍弃性命一次，也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