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思卿卿不知
两人依言闭上了眼，手中却不约而同握紧了彼此。如果此刻有人知道他们心中其实也有些微的畏惧，便是彼此。如若此刻有人能让他们都有面对这畏惧的勇气，自然也是彼此。
额前轻轻一凉，上官清凌只觉自己眼前的黑暗忽然被渲染开了一道道的清华。恍惚朦胧之中，她的身子似有些飘浮，轻轻荡漾在半空中，无法脚踏实地，却能轻巧地转身飞舞，而她此刻身在的地方，正是九乾宫大门外。
远远地玉阶上有一个人影影绰绰走上来，脚步妙曼轻快，略有几分行色匆匆，就在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上官清凌忍不住大吃一惊，只见她一身雪白天丝绣裙，脸上颇有几分高傲，眉目举止，却不是自己是谁？
她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忽然自己飘荡在半空中的身子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一扯，蓦地就向那另一个自己冲了过去，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感到半分冲撞，只是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真实了许多，待她睁开眼来，只觉自己正在往九乾宫中走。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或许她正在做着清瑶做的事，可是脑海里偏偏有那么一个角落是属于上官清凌的，这一点点仅存的意识很清楚很强烈，却无法左右此刻的肉体，眼看着自己这个清瑶神女跨进大殿，向天帝面前走了过去。
天帝抬起眼帘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清瑶神女，慵懒地坐直身子，向旁挥挥手：“众仙家都下去吧。”
侍立在侧的南星天君、东星天君和司命仙君相互看看，又看一眼不行礼也不发一言、只是冷冷看着天帝的清瑶神女，躬身退了下去。
“清瑶，你面壁三月，可想出了什么结果来？”待得旁人都退走了，天帝起身走下来，站在清瑶神女面前，淡淡地看着她。他虽然这样问，语气却是要叫人不可有半分忤逆的回答。
清瑶却抬起头来，平静淡然地道：“我的心思从未变过，哪里是面壁三月便能改的。”
天帝眉头一蹙，道：“果真不改？”
清瑶没有说话，坚定而高傲的表情却胜似一切豪言壮语。
天帝脸色一沉，重重一拂袖：“你生就仙骨仙胎，从未体会人间疾苦，却从不知好好珍惜，只一味思凡，近来更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每每不把天规天条放在眼里。清瑶我问你，这仙界就这样让你毫无留恋，那凡间就这样让你一心向往？这好不容易修成的神女，你都一点不稀罕么？”
天帝的怒色让身后侍立的仙官脸色微变，都略带惧色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来查看天帝的神情。然而清瑶却仍是面不改色，更连看都不看一眼天帝，目光像是直接越过了他，只落在他身后：“天帝积年累岁只顾着掌管仙界人界，从不曾体味过七情六欲，这仙界千万年来都只是一个样子，又哪里有半点让人留恋之处？”
“放肆！”天帝这回是真正动怒了，他这声怒喝直让整个九乾宫都变得鸦雀无声。“清瑶，我已一再迁就你，你却得寸进尺，看来这仙界留不住你，你还是另去捡高枝飞吧！”
本来他不过是想逼得清瑶认个错求个情，也好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却不想这句话丝毫没有吓到清瑶，她竟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恳请天帝成全。”
此言一出天帝几要气得七窍生烟，怒道：“清瑶，你不要为今日说过的话后悔！”
“永不后悔。”清瑶淡淡道。
她这满不在乎的样子烧灭了天帝最后的忍耐，他上前一步，将她用力向后一推。一瞬间她眼前天旋地转，色彩交织，朦胧中只听见天帝的声音渺渺茫茫地传来：“既然你如此重情，就让你下界去做个凡人，尝遍七情六欲，历经生离死别！”
眼前炫目交缠中清瑶睁不开眼，却只是倔强地昂起了头：“为人又如何？即便尝尽人情冷暖，总好过这仙界千百年的孤寂！”
清瑶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但这话语却像是久久回荡在九乾宫中，天帝也呆住了，只是望着清瑶消失的地方出神。
“天帝息怒！”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及奔近，声音已远远传来。片刻间北星天君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四处张望，愣道：“天帝……清瑶神女呢？”
天帝一拂袖，转身道：“贬下凡间去了。”
“什么！”北星天君一听便变了脸色，“贬下凡间？贬下……哪里去了？”
“不知道。”天帝淡淡道，“我即刻便吩咐司命仙君，将她的命格照着坎坷写。要叫她懂得什么是爱别离怨憎会，否则她永远不知珍惜自己神女的身份！”
北星天君不知清瑶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天帝这般大动肝火。可是人已经贬下凡间去了，他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心中暗暗叫苦。
画面忽然飞快地一转，转到了一处略小的仙宫中。说这仙宫小，乃是同九乾宫相较而言，其实富丽堂皇，又不是普通宫阙可以比的。
“北星。”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搭在了北星天君肩上，将他从翻飞的思绪中拉回来。北星天君听到这声音，没有回头便轻笑道：“回来了。”
一坛酒砰地摆在面前，接着一个人在他旁边坐下来，手中的佩剑往桌上重重一放：“清瑶被天帝贬下凡间，你都不知及时知会我一声，现在回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知会你有何用？当日南星天君来告诉我，我急急忙忙地闯进去，连清瑶的影子都没见到，你说我如何知会你？等到你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清瑶早已不知轮回到哪里去了。”他伸手倒了两杯酒，自己先一饮而尽，长叹道：“这丫头终究脾气太倔，认定了的事情怎么劝也没用。”
“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北星天君苦笑着摇摇头，“我前几日想尽办法将司命仙君灌得酩酊大醉，谁知我软磨硬泡，那老儿就是咬紧牙关不肯通融，想来清瑶上次开罪他，这老儿还记着仇。”
“清瑶……在人间会过得很苦？”能听得出这个声音背后的隐隐作痛。
北星天君无可奈何地一笑，眼神迷离地看着手里的酒杯，“天帝言明要将她的命格照着坎坷写，你说呢？唉……红颜薄命，恐怕是真的要生不如死才是。”
一阵沉默过后，北星天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眉梢一扬，道：“玉轩，你思慕清瑶神女多年，此事仙界可谓人尽皆知，唯独清瑶自己蒙在鼓里，”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道：“若是你肯早些说出来，清瑶……恐怕也不会这样了吧。”
玉轩笑笑，不置可否，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北星，”他忽然抬起目光，微笑看着北星天君，“其实今日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嗯？”这酒浓香醇厚，却是后劲十足，北星天君酒过三巡，已有了几分醉意。“你不是刚回来么，这又是要去哪里？”
玉轩缓缓站起身来，取下头盔轻轻放在一旁，又慢慢卸下了身上的铠甲，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却又很坚决，没有半分犹豫。“我要下界去陪清瑶。”
“你说什么？”北星天君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大半，“你……你说什么？”
“北星，我要下界去陪清瑶。”玉轩一字一句地道。他的铠甲退去，整个人顿时少了三分的英武，他本相貌清俊温雅，此刻更多了七分文气。“你说得不错，我白白坐等了这许多年，直等到现在清瑶走了，才知道悔不当初。”
北星天君跳起来一把抓住他，急道：“你以为你一句话想下界就能如愿以偿了？你是仙界天兵统帅，天帝岂会随随便便许你下界，再说你……”
玉轩不等他说完，眉梢一扬，满不在意地笑道：“触犯天规又有何难？自古成仙难于登天，要被贬下凡间却是再容易不过。”
“你会被剥去仙籍，抽掉仙骨……”北星天君还在絮絮叨叨着他能想起来的一切惩罚，玉轩却根本面不改色，恍若未闻。
“还有这……这如今凡间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清瑶恐怕已轮回几世，你现在下去陪她又有何用？”眼见玉轩就要往外走，北星天君忙跳过去挡在他面前。
玉轩微微一笑，向旁边微微让了一步：“陪得一世算一世吧。北星，还要劳你帮个忙，恐怕你还得去找一次司命仙君，将我的命格也改一改。”他回过头来一笑，“凡间都讲那个什么……门当户对，北星，我的命格可就握在你手里了。
“你……”北星天君一时无言以对。玉轩向他一抱拳，微笑道：“就有劳你了。”直到他转身向外走，北星天君才憋出一句话来：“神女不做，仙界将军不做，我看你们两个都着了疯魔了！”
玉轩不答话也不停步，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玉轩！”北星天君匆匆追出来，“我能求司命仙君改命格，却改不了清瑶的心，若是她仍旧不在意你，你岂不是白费心思？”
“白费便白费吧，只要我能看到她就好。”玉轩淡淡道，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天帝说清瑶的命格不许改，可没说我的不能改。”
“果真是疯了！”北星天君看着玉轩的背影渐渐走远，只能站在门口咬牙切齿，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思来想去，跑回去忍痛割爱取出自己悄悄藏了多年的好酒，再去找司命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