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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初会
在南京的日子过得很快。
n大校刊部的主编是个三十多的大姐,很喜欢小谢的文章,更喜欢小谢这个少年人。九七年年末的时候,江苏台《大写实》栏目和n大合作一个节目,校刊主编向节目组郑重推荐了谢灵运同学,小谢更经常地往来于长江南北。有时候在鼓楼校区呆得晚,就直接住在校刊部一个研二学长的宿舍,这个学长是南京人,床位常年空着。
小谢本就新来乍到,跟新同学接触不多,再加上一个星期一半住在鼓楼校区,跟同学的关系更淡了,不过却和一帮研究生混得很熟。这些研究生大多是文科专业的,有的年纪都过了三十,完全把他当作小弟弟来照顾。在他们面前,小谢觉得舒服,他不用装深沉扮世故,因为再装也还是比他们嫩。但是在旁人的眼里,他的眼神,他的谈吐和十七岁是不相符的,即使是大了他很多的人有时候也闹不清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还疯玩似的大叫大嚷,一会儿却又大方得体地和电视台的编导商量节目细节,言之有物。
这么瞎混着,又快圣诞了,24日这天谢灵运做完动物生理实验,搭了校车进城。他买了辆“捷安特”车放在在n大生活区比较隐蔽的地方,加了三把锁。一溜小跑奔过去,瞧见车还在,心里挺乐。也难怪,南京是丘林地带,尤其n大这块儿全是坡,骑车实在费劲,没辆好车不行。可南京的贼也怪,非捷安特不偷。他买了捷车的当天一帮学长就一脸遗憾,而后仔细叮咛必须至少加三把锁,当然最好是把商标都给挫了,折腾得旧些,然后列举自己被盗n辆捷车的悲壮史说明其必要性。小谢当时就傻了。
不过,车真的好骑,比江北校区那辆老破车强多了。
江北那辆还是从上海运过来的,和林颜颜一起买的。
猫腰骑过个上坡,谢灵运终于又想起了林颜颜。
去年在黄浦江边喊过的话声声在耳,却又恍如隔世。
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和林颜颜通信,告诉林姐姐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文,还将n大的校刊寄过去,在南京各处拍了许多照片通通寄过去,顺带写了金陵游记一、二、三、四、五。小谢多年后回想,也就那年代,处朋友真不易,换了现在更新博客就得了。
他们上个月还通了一次电话,深夜,小谢突然接到。
林颜颜很爽朗很清脆的声音传到他耳朵。
两个人讲了很久,到后面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都不愿意搁下电话。林颜颜曾经在某封给腻友邹敏毓的信中提及:听着对方的呼吸,知道他没睡,知道他是世界上最懂我的,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但是还是不能做他的情人。不是情人不是姐弟,是彼此最真切的人,能不能一辈子?
小谢半夜两点坐在地上,手捧电话,他已经渐渐明白林颜颜。
可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直到,半夜起解的室友被手捧电话窝在墙角地上的他绊了一跤吓个半死,才结束此通电话。
小谢骑着他的捷车都过了宁海路才停下来。
圣诞夜,他的研究生大哥们要带他一起去和师大的某女生宿舍联谊聚会。
他一直嗤笑不已,老大哥们不甘寂寞,什么联谊,跟集体相亲也差不了多少。据说对方女生要来五个人,拉小谢去是为了凑人数。小谢当时还神颠颠地说,哟,你们不怕那些小女生都喜欢上我啊!
经济专业的研究生们一笑而过,可小谢其实没什么信心,特别在成熟的男人面前,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没有竞争力。
其实不然。
当天的联谊会,师大地理系的五位女生都对他很感兴趣,不惜冷落其他几位将来的金融精英。
他们一行十人窝在师大后面的小饭店包厢里,叫了六十块钱一个老鸭煲,七八个炒菜,两瓶白酒,吃得热火朝天。快九点的时候,师大那边又来了两个,其中一个眼红红的,显然刚哭过。大家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小谢。
他这才想起来,林颜颜的腻友邹敏毓报考n大落榜,进的就是师大地理系。这一脸哭相的不是她是谁!
小邹同学泪眼朦胧却也看清楚了谢灵运。手指了他,说不出话。
于是大家都说缘分奇妙,男生们提议再玩一摊。可是,虽然是圣诞前夜,却非周末,师大的宵禁是十点二十,这时候不回去,一晚上都不能回去,几个乖乖的女生便心生退意,反倒是邹敏毓朝她们叫:“你们这帮不讲义气的臭东西,我第一次失恋,也不愿意陪我!”
可能小邹一向人缘好,她这么一说,七个女生豪气一生都决定玩通宵。
一大帮人先就去n大附近的酒吧。
小谢虽然玩颓废,可还是个乖孩子,从没去过任何营业性的酒吧、舞厅,这算是头一回,竟然还不满十八!
路上,小邹大大方方跟他搭了话,虽然眼肿得厉害,可也没见更多失恋的苦痛。他听林颜颜说过邹的事,那个貌似忠厚的d大男生前不久突然提分手,邹同学错愕惊诧加伤心欲绝。看她此刻却无事人一般谈笑自若,小谢心有戚戚。
拐了些小巷子,入门也没什么惹眼,地方叫做有园。
一进去,小谢就被震了,声音之吵,近在咫尺的人说话都听不见。逼仄的空间挤满了人,昏昏暗暗,十色灯光,光怪陆离,醉生梦死。小谢突然觉得很享受。在这里完全可以放开一切,可以随性,可以疯狂。
大衣甩了,毛衣脱了,不管不顾地动起来,试着大吼了几声,通通淹没于嘈杂。
他更爽,猛地叫道——
林颜颜!
林颜颜!
林颜颜——我忘不了你!
林颜颜……你等我!
蓦地,泪流满面。
再张开眼,眼前,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靠得很近。
也没注意看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一直盯着自己。
小谢下意识往后退,但后面就是人,也退不了多少,抹去泪水的同时心里骂:看什么看!
不想,那个男人更凑到他耳边大喊:“你——哭——什——么?”
小谢憋屈透了,大喊回去:“关——你——屁——事!”
男人却朝他笑了笑,很宽容的那种。
小谢更不喜欢,头扭开去。正好,几个女生都嫌吵,便一起出去了。
小邹嘟了嘴嚷嚷:“再待会儿么,最低消费十块钱,我那瓶可乐只喝了一口呢!”
另几个女生都顾不上说什么,一劲儿地跺脚,比起酒吧里面,冬天的午夜,格外冷。谢灵运将毛衣和大衣都穿上了,可刚才一阵猛跳出了汗,这时更觉着寒风刺骨,只想回去钻个热被窝睡个好觉。
再一会儿,经济系的研究生也出来了,却多出个人来,校刊的学长指着身边穿着米黄色羽绒服的介绍:“这是我附中的校友,比我高两届……”
小谢看过去,原来就是刚才管他闲事的男人,世界真还小。
路灯下,男人和他差不多高,长得很帅气,看上去没有二十六七,米黄色的子弹羽绒服一看就是好货,耐克鞋也价值不菲,黑色仔裤也有型,想起刚才在里面瞄过的一眼,似乎紧身t恤下肌肉也不错。再看他一脸微笑,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小谢心里一阵不舒服,又是个熟男!
米黄色羽绒服打断学长的介绍,自报家门:“我叫安湛,安全的安,精湛的湛。工作过两年,现在d大建筑读研。”
建筑?
小谢再看看安湛,他也能读建筑?d大建筑比不上t大,可也是金字招牌。
“你也读建筑啊!我死党是t大建筑的,读建筑很累啊!”小邹真不愧是林颜颜的死党,说到建筑竟然也两眼放光。
学长忙不迭接上:“老安本科也在t大读的。”
老安还是微笑。
小谢嘴一撇:“读的工民建吧?”
安湛眼光一闪,看向他:“建筑设计,读了五年。”接着又转向学长,“喂,我说你们也太不像话了,未成年人不能进营业□□的!”
小谢闻言,脸上一阵滚热,很久没人把他当屁孩了,不由狠狠抿了下嘴唇。
反倒是学长几个人半天才反应过来,失笑:“哎呀,没介绍,这个可是我们n大生化的才子,f大过来的交换生,年纪虽小,妙笔生花!”
“哦?”
小谢扬扬眉,摆了惯常的世故:“小弟谢灵运,承蒙几位兄台谬奖。”
“谢灵运?那个谢灵运?”老安也扬眉。
“家父尤其喜爱这位同姓的田园诗人,故而取名。”小谢文绉绉。
“好名字啊!不过这个小同学怎么这么文绉绉,我们工科的老粗受不了啦!”老安笑着,一巴掌拍在谢同学的肩上,然后反客为主,“不能让各位美女受冷,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小谢借口明天要上课,先回去了,连邹敏毓喊他都没听见。
这个圣诞谢灵运同学很背,他的捷车虽然锁了三把锁,可还是在有园附近被盗。只好一个人走在森寒的冬夜,边走还边摸着被姓安的拍得生疼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