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往远些,连脚下的黄土路都没了。他回身瞧了瞧,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走到尽头,才见一阙山门矗立着,檐角飞瓦,青石摞砌,四条腿扎进发青的土地里。梁小四蹙了蹙眉,山石沙砾有的发苍有的发白,有的色如赤丹,有的颜似明黄,就是没有发青的。
疑惑间,又见一尊石碑似有似无地冒了出来,其上墨黑大字书着“桃止山鬼门关”,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手执长戟,身着暗青钾衣,面目狰狞的山神。
山神见了他,将手中长戟一横,朗声道:“什么人!竟敢擅离黄泉私闯地府!”
梁小四拱手道:“神君息怒,只因我一路上并未有人指引,才至此处,惊扰了神君,实在罪过。”
山神上下打量他两眼,才收回长戟:“既如此,过不在你,速速走吧!”
梁小四刚要开口问路,但觉眼前一花,霎时站在一条莽莽阔阔的河岸边。对岸一望无际地艳色花朵将河水映成血一般地红,仔细一看,长河汾汾却不见波涛,河水静止一样死寂着。
岸边也有尊石碑,上面清清楚楚写道“冥界三途河”。
他微微一笑,是了,对面那艳似锦霞的妖冶花朵,便是传说中有花无叶的彼岸花。
沿着三途河缓缓向前走,依旧一个人影不见,梁小四心中暗忖,难道每日往生之人竟这么少?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座桥,与其说桥,不如说是三根细木搭成的过道。左右看看,梁小四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走过三途河,才终于在不远处见到一人。那人站在另一座桥边,这座苦竹浮桥与方才三途河上的有所不同,桥下无水,对面无岸。
老太太见他走来,看似随意地抬手一晃,将一只枯褐色瓷碗递到面前:“这桥名叫奈何桥,汤名做孟婆汤,一口喝尽,前尘旧事,从此勾销。”
梁小四举着碗,眨了眨眼睛,在心底将秀秀最后想了一遍。
孟婆满面慈祥地问:“你是今日第一个过桥之人,可有心事未了?”
他瞥了眼世人必经之路的奈何桥。
名唤奈何,便是心愿未了,终是奈何。
梁小四摇了摇头。
碗到嘴边方要喝下去,才听身后一人气喘吁吁地大喊道:“莫要喝!莫要喝!且慢且慢~~!!!”
一个文书模样的人匆匆赶来,头戴方帽,手中握着毛笔,胳膊肘里夹着本方册。他向梁小四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问:“敢问是否人间忠勇贤王,人皇四子梁覃?”
梁小四道:“正是。”
来人一拍大腿,无比悔恨地说:“罪过罪过,今日为了迎接殿下,将往生幽魂都送到阴冥司了,原来殿下早就到了!小仙冥界判官,这厢有礼。”
孟婆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汤碗:“小神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殿下。” 原来阴间也认阳间的官,梁小四从小被恭维到大,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他随着判官往回走,判官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道:“殿下来冥界不过是走个形式,您占了龙脉,又是战死,功勋在身,加上前世积了阴骘。如今东华帝君御笔亲封,神霄殿上长春真人座下使官,日后还望殿下多加照拂。”
梁小四睇了睇他:“成,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职权范围内,我定会帮你。”
判官立刻眉开眼笑,腰更向下弯了几寸:“小仙在此先谢过殿下!按照天庭的规矩,凡人升仙前要先还阳以了尘缘,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心愿?”
梁小四心中一紧:“我在人间没什么遗憾,唯有一个人始终放不下。”
判官打开胳膊里夹着的方册,翻了几页才抬眼看向梁小四,谄媚道:“殿下的意思小仙明白,只是时机未到,要委屈殿下在酆都冥司暂居,十日后方可还阳。”
这十天,是梁小四有生以来最难挨的十天。说是还阳,不过是到人间看看牵挂之人过得好不好,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了让还阳之人了却尘缘,定会给尚在阳间之人一个圆满的后半生,如此,才能彻底断了念想。
梁小四睁开眼,不由自主地张大嘴打了个呵欠。他从未觉得自己嘴边肌肉这么有韧性,更从未觉得自己有那样锋利的牙齿,最后,甩甩尾巴轻盈地窜上对面方桌盘成一团。
过了半晌,屋里门开了,梁小四恹恹地看了眼来人,立刻竖起耳朵瞪大眼,嘴里大叫一声:“喵呜!!!”
惊诧之余,他将爪子抬起来看了看,雪白的毛发,锋利地指甲,无不预示着自己是一只猫……
此时,他只想将判官的老脸从脑袋上撕下来!
来人听见他的叫声,立马跟着叫起来:“诶哟喂祖宗!你怎么跑这来了?”
梁小四放下前爪,垂头低低叫了声:“喵呜……”
那人走过来扒开他脸上的毛,猝不及防,啪叽来了个香吻。
梁小四从未有过地悸动了,兴奋着叫道:“喵呜~~~~~!!!”亲也亲了,来人边叨咕边将他抱进怀里:“祖宗,我可找了你一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就没见你来,我以为你去找隔壁的小花猫玩了,谁知快中午也不见回来,是不是想给我生孙子了?我知道你怪我去年把你生的两个孙子送人了,可我也很是无奈,你爹不让我养这么多,你要生气就只和他一个人生气,不要连我也带上好不好?放心,你要是再生,我死活不能让他送人了,他若送人,就连我肚子里这个一块送了吧!”
梁小四窝在秀秀怀里,扭扭身子,再用脸蹭蹭胸前那两团软软的,很是满足:“喵~~~~~呜~~~~~~”秀秀,一如既往地香。判官说过,冥界计算时间的方法与阳间不同,他在酆都冥司等了十天,人间已过了十年。
被抱着走进另一间屋子,正对着门口的山水画前站着个人,梁小四撇了撇那幅画,心下鄙视:这人怎么越活越退步?一幅假的东篱赏菊图还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秀秀也开口道:“都说了,当年我送你时,不知道它是假画,为什么还要挂在这里每天看着?”
那人笑盈盈转过身来,嘴巴上两撇小胡居然非常撩人:“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当然要挂着每天看看。”
秀秀扭头哼了一声,只有梁小四看得最清楚,她脸颊绯红嘴角却上扬着。十年了,害羞的样子一点没变。
那人走过来,提起他背后的毛皮举到眼前:“咦?它今日怎么这么乖?”
梁小四被他提着吊在半空,乍起毛尖锐地叫了声:“喵呜!!!”
那人将他放在地上,板着脸对秀秀说:“今后不准碰这些阿猫阿狗,要不让来福先把毛剃了。还有,吃饭前用皂荚洗手,再让丫鬟换身衣服。我走这一个月你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秀秀头摇得像拨浪鼓:“大老板的话我每天在心里默念三遍,怎么敢忘?”她看向梁小四:“有祖宗为证,不信你问他!”
慕容与眯起眼:“你不知道它也是猫?”
秀秀肃起神色:“你怎么这么见外?祖宗是我儿子!”
慕容与冷笑:“哼,我可生不出这种长得像猫的儿子。”
说话间,门外跑进来个七八岁的孩子,脑袋上顶着大包边哭边喊娘。只见他一头扎进秀秀胸前,埋着脸:“娘!!!隔壁的张大娃把我脑袋打个包,可疼可疼了!!!”
秀秀坐在椅子上心疼地给他揉:“他一定是看你比他帅又骂你了是不?今后不和他一般见识。”
孩子抽噎着说:“他说我以后要进武当,整天不能吃肉,还要在脑门上烧圆点,是臭道士!我气不过就把他一颗门牙打掉了……”
秀秀一听,竖起眉毛道:“什么?他敢这么说你?!走,娘带你去把他剩下的门牙也打下来!”
慕容与趁机清了清嗓子,那孩子立马不哭了,撅着嘴瞥他。慕容与将孩子抱在怀里:“贤儿,告诉爹谁先动的手?”
贤儿小声道:“是我……”
慕容与道:“若是他先动手,你将他整嘴牙打掉爹也不会责怪你;可先动手的是你,你输了,今晚张家找来该怎么办?”
贤儿瘪瘪嘴,边淌眼泪边说:“给张大娃赔礼道歉。。。”
慕容与微笑点头:“不错,去找来福叔叔上药吧。”
贤儿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秀秀,扭头走了。
慕容与回身无奈地对她说:“再这么下去,儿子都要被你惯坏了。”
秀秀嘴撅得比贤儿还高:“儿子像我,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全被你给毁了!”
梁小四傻傻看着这一切,不觉身上猛地一沉,回头发现一只小脚在踢他。这小脚的主人比刚才的贤儿还小些,只有两三岁,秀秀一看见他立刻眉开眼笑地抱起来:“诶哟连妹儿,小宝贝,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踢祖宗,记住了没?”
连妹儿皱着小脸,眼看要哭了,门口紧跟着进来个嬷嬷:“老爷夫人,二少爷吵着非要来屋里,我拦也拦不住!”
慕容与道:“吃过奶了?”
嬷嬷摇头:“还没,正要喂。”
慕容与回头看秀秀正逗孩子玩,一声不吱地坐到旁边喝茶。嬷嬷见老爷不发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秀秀抬眼瞥见慕容与,笑着说:“延儿,告诉娘饿不饿?”
延儿流着哈喇子愣了愣,最后不情愿地点点头。嬷嬷连忙抱过他便走。
秀秀用食指在脸上划几下,伸着舌头说:“羞羞羞,大米粥,连自个儿子的醋都吃!”
慕容与终于向上弯起嘴角,放下茶杯,一把将她揽了过去:“早知你有身孕,这趟货我好赖不去走,一个来月没见,想我不想?”
秀秀挤着小嘴摇头,慕容与挑眉:“居然不想……?”
梁小四甩甩脑袋,黯然地从屋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