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交易
天空是漆黑的颜色,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个天空都被包裹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雪澈坐在那结了冰的湖面上,对着那映着自己影子的冰面。那就像是一面无比宽大的镜子,将她那姣好的容颜装在了里面。
雪澈披着一件护裘的围脖,但她却是轻轻地将它解下了,随后,她再度抬手解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是欣赏一般的,她对着冰面细细地看着。
那冰雪一样美丽的肌肤上,有着一个美丽的纹饰,却不是蝶亦不是牡丹,细细看去才能发现,那是花瓣。一片洁白,一片浅灰,还有一片是深灰色。
雪澈的眼睛依旧是望着冰面里的自己,目不转睛,忽然,冰镜中的人儿变成了一身紫色衣衫的少女,雪澈微微一笑,随即在厚厚的冰面上站了起来,而此刻,一身浅紫色纱裙的花亦也从冰镜中缓缓而出。
“雪澈,又见面了。”从冰湖出现的花亦对着雪澈微微一笑,见到雪澈胸前露出的纹饰,花亦上前一步帮她整理衣衫。
“是啊,花亦,好久不见了。”雪澈也是笑着回答花亦,谈吐间没有丝毫的生疏,也没有阻止花亦帮着整理自己衣衫的举动,仿佛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再度重逢。
待花亦将雪澈胸前的衣衫重新穿戴完好,另一个声音才从冰面里传出:“我从来没有想过,雪澈你会使用四叶雪镜那黑色的花瓣呢。”
看着儒雅的弥沙优雅地从那冰面中穿梭而来,雪澈微微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呢……原来,我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雪澈。”花亦对着雪澈道,“这是你最后一个可以许的愿望了……你的心血已经有大半变成镜泪了……”
雪澈转过头,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没有了心血不过也就是心里空荡些,能够化作镜泪,还能够帮你,一切……我都明白的。”
“你真的明白么?”弥沙闭上了深邃的眼睛,似是在养神一般道,“人一旦完全失去了心血,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你挂怀,所有过往的羁绊对你而言都将变得淡然……”
花亦淡淡瞧了弥沙一眼,便对弥沙的话进行了补充,道:“可能,你永远都是孤独的了,没有人能够解救的孤独,因为,你的心已经封闭了。”
花亦和弥沙的话如同两把刀一般,把虚拟的美好划破得鲜血淋淋,雪澈微微低下眼,暗暗失神,道:“我明白的……”
“那么。”花亦向着雪澈伸出了手,手中是一朵只有一片黑色花瓣的四叶雪镜。
雪澈双手接过四叶雪镜,没有丝毫的犹豫,抬手便扯下了那孤零零的黑色花瓣……黑色的花瓣离了四叶雪镜,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落到了雪澈胸前的位置,与那其他三片花瓣一起,在她的胸前重又齐聚,如雪的肌肤上一朵完整的四叶雪镜栩栩如生。
“雪澈,放心吧,你的怨恨,我们替你消除……”
花亦和弥沙的身影在雪澈的眼前慢慢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见,耳畔遗留下来的,只有那一句如虚似幻的话语。
终于,冰面上徒留了雪澈一人,而一丝微笑也挂上了雪澈的脸颊:成为那封闭了心灵的孤寂之人,再说吧,至少,现在的她将与困扰她的那些人,那些事永远说再见了……谢谢,花亦,弥沙……
大雪纷飞而下,雪地里,一人一骑匆匆而行,那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着一身青色衣衫,器宇轩昂。虽然是在冰天雪地之间,但那马的速度却依旧是非常之快,青衣男子在马上飞扬着斗篷,却是一时大意没有发现那一身素衣在雪地中缓缓而行的女子。
“啊——”直到发现前方的人影,那一身素衣的女子已是惊呼倒地。
“姑娘,你没事吧?”青衣男子匆匆下马,上前去扶那卧倒在雪地上的女子。
女子有些迟疑着抬头望着他,一双如水般的眼眸里依旧充满了惊惧,而眼角下方的左侧脸颊上,是一朵桃花形的粉红色花钿。
青衣男子深深吸一口气,见到如此娇美的女子,纵然是他,还是会有些控制不住心神。
“公子……”花亦有些怯懦地唤了一声失神的男子,那青衣男子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忙将花亦从厚厚的积雪中扶起身来,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方才道:“在下楚风言,冲撞了小姐,真是在下的过错。”
花亦微笑着摇摇头,道:“是亦儿不好,应该自己多多注意的。”虽是这么说着,但花亦心头却是微微窃喜,楚风言已经从唤她“姑娘”改为“小姐”了,这个称呼的变化,可是蕴含着诸多的意义。
“楚公子,亦儿迷路了,不知可否请公子栽亦儿一程?”花亦没有给楚风言说话的机会,兀自可怜地央求着他。
果然,楚风言没有拒绝,却是连花亦要去哪里都不问便回应道:“小姐请上马。”
骏马依旧在漫漫的雪原上奔驰,而那青衣公子的臂弯里多了一个素衣的璧人儿,花亦轻轻地靠在楚风言的臂弯里,却是有意无意地回头望向他。
“小姐,看什么?”楚风言温和地笑着。
“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去哪里呢?”花亦笑着回答。
“这……”楚风言一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自己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花亦见状却是摆摆手,道:“其实无所谓,只要能够离开那个地方就好了,去哪里都无所谓。”
“什么?小姐?”楚风言被花亦的话弄糊涂了。
“其实,我是逃婚出来的。”花亦回过头对着楚风言粲然一笑,那一笑倾国倾城,“我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现在,我更加确定了。”
“现在?”楚风言完全六神无主了,花亦是在暗示着什么?
花亦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却是将手握在了楚风言握着缰绳的手上,喃喃地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
楚风言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连心跳都停了一拍,怀中那绝色的女子刚刚说的是什么?他都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是否是对的。
“我想一直跟着你,可以吗?”花亦的话没有听,依旧缓缓地说着,那如珠玉一般圆润的声音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亦儿,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明早再上路可好?”赶了一天的路,茫茫雪原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可以用来休息的驿馆。
花亦抬起略略有些疲惫的双眼,笑道:“自然是好。”
楚风言翻身下马,然后轻轻地将花亦从马背上抱下来,极尽温柔。
望了一眼那在风雪中依然伫立的驿馆,花亦挽上楚风言的手笑道:“风言,我们快进去吧。”
楚风言微笑着点头,正欲转身之际,去路却被一高大的男子挡住了。没有来由的,楚风言能感觉到那强大的敌意。
那男子虽是面向着他们,却是闭着眼睛,眉心一点朱砂,神色淡薄,但即使这样,他的身上还是散发出很强烈的逼迫感。
“敢问兄台所谓何事?”楚风言一拱手,对着弥沙道。
弥沙闻言终是睁开了眼睛,却是没有望向他,只是透过楚风言望着他身后的花亦,道:“亦儿,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你是……弥沙?”花亦似是有些吃惊,随即却将楚风言的手臂抓得更加紧了,道,“弥沙,我们只是小时候比较熟悉,这么多年未见,你要怎么让我嫁给你?”
花亦的话如泣如诉,楚风言恍然才知道了眼前这个弥沙的身份,顿时敌意更加地明显,他张开手臂将花亦护在了身后,大义凛然地道:“弥沙是么?亦儿说了,她不想嫁给你。”
弥沙却是仿佛没有听见楚风言的话,依旧只是对着花亦道:“亦儿,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要嫁,就要嫁给最强大的人,我可以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到现在呢。我想,现在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最强大的人?”
“最强大的人!”
花亦和楚风言异口同声,不同的是,花亦是有些疑惑加上了些许的期待,而楚风言则是更多的不屑与敌对。
弥沙成为了最强大的人么?花亦抓着楚风言的手渐渐减小了力气,的确,那是她的愿望。而楚风言感觉到手臂上那正在减小的力量,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你绝没有能够比我强大!”仿佛是为了向花亦证明,楚风言恨恨地道,随即拔出了缠绕在腰间的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近在咫尺的弥沙刺去。
正当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弥沙的身影却瞬间躲开了他那凌厉的剑锋,而当楚风言再次锁定了弥沙的身影的时候,弥沙的剑指已经抵在了他脖颈间的动脉处,虽然只是剑指,但楚风岚却知道,此时自己的命运却早已是握在了那人手里。
弥沙没有再下手,只是对着花亦微微笑道:“亦儿,我说过,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花亦在一旁看到了整个过程,这一次短暂的交锋,毋庸置疑,弥沙完胜楚风言。“果然,还是弥沙你最厉害……”花亦已经微笑着渐渐走近弥沙了。
那一刻,不甘,屈辱,一下子都涌上了楚风言的心头,可是,现在的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反抗弥沙的能力。
“弥沙……”花亦已经来到了弥沙的身侧,轻轻地依偎在了他的怀中,而弥沙也终于将楚风言从自己的手中放了出来。
“亦儿……”看着花亦依偎在弥沙的怀中,楚风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花亦见了,不由得有些为难地抬头望着弥沙,喃喃道:“弥沙,怎么办?楚风言还是喜欢我,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呢。”
弥沙笑着对花亦:“亦儿,何必管他,他喜不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只要自己幸福就好了。”
“嗯!”花亦笑靥如花。
“你们……”听着花亦和弥沙的对话,楚风言不由得妒火中烧,同时不甘与屈辱更加地强烈,不由得,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楚风言,看来你真的发怒了呢!”花亦那如泉水般动听的话音再次传来。
“你现在体会到那种痛苦了么?被自己喜欢的人所抛弃……”弥沙那淡淡的话音同样进入了耳朵。
什么?!楚风言猛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却不是那白茫茫的雪原了。
眼前依旧是花亦和弥沙,但却也绝不是刚刚的花亦和弥沙。此时的花亦一身淡紫色的纱裙,而弥沙则是身着金色的长衫,两人没有任何亲昵的举止,仅仅只是并肩站立,但他们两人给楚风言的感觉,却是从不甘与妒恨转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感受到自己的罪恶了么?”花亦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朵黑色的花瓣同时在她的手掌凝结,“知道自己对雪澈做的事情有多过分了么?”
“雪澈……”楚风言重复着,如梦初醒。
楚风言,本是和富家千金有着婚约的江湖侠客,在闯荡江湖的某一天邂逅了雪澈,同时,两人坠入了爱河。凭着江湖侠客那不羁的心性,他决定拒绝他原有的婚约而与雪澈盟定终生之约,而雪澈也一直相信着他。只是,没有想到,当楚风言见到了那位富家千金不逊色于雪澈的容貌之时,却不愿意再取消他的婚事了……
“你们究竟是谁?”楚风言眼中是近乎绝望的疯狂。
“你听说过镜灵么?”弥沙淡淡地道。
“镜灵……”楚风言的声音开始干涩。百年间在世间流传的传说,一直,他都以为仅仅只是一个传说……
花亦望着那毫无血色却依旧十分俊美的男子的面庞,轻轻地将手中四叶雪镜的黑色花瓣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爱恨纠缠,神魔无分,转世轮回,恩怨迭生。此恩此情,此怨此恨,彼之流年,今日终现。”
说完,那黑色的花瓣渐渐在空中放大,一阵风吹过,将那花瓣吹散成粉尘,仿佛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沙尘。而那黑色的沙尘随着风势直向楚风言而去,将其紧紧包裹,花亦对着那团黑色轻轻摆手,那黑色便渐渐重又凝聚成形,恢复成了最原始的样子,连大小都变得毫无二致,只是,那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人,却已经不知消失在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