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陛下要如此,姜狄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这站于高处睥睨的主人,就是当今的南方霸主——琰帝聂玄!
  开疆辟土,亲手造出这繁荣的帝国,年近知天命的岁数,上千场胜利,平生却只有一败。
  听说是败给那燕云城主,但是姜狄也只是听说。
  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再怎么惊心动魄,风烟尽起,到头来也不过渐渐淡了,委于尘埃还有谁知?
  “慕柏还等着你过去。”皇帝吩咐姜狄说:“去的时候把你脸上这面具摘下来。回来再戴起来。”
  他狭长的凤眼眯起,心生厌恶:“朕不想瞧见你这张脸,只想看着这双眸子。”
  “是。”姜狄顺从而恭谨的应声。
  二十一年了,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师傅,不,主人,或者应该直呼为陛下,因为厌恶他姜狄这一张脸,却又时时想看这一双眸子,所以令起戴起了面具。
  根本不问他愿不愿意。
  谁叫陛下他是皇帝——皇帝就是能够行使强迫别人意志的人!
  不过为什么陛下厌恶他这张脸,却心念着一双眸子呢?
  姜狄自己有个猜测:他曾经背着皇帝,暗中调差过自己的身世,他是琰宫中姓姜的侍卫,同一狄姓宫女私通的产物。
  自己呱呱坠地后,两人旋即被处死。
  怕是皇帝陛下对这狄姓宫女求而不得吧,纵使你手眼通天,却敌不过区区一个小侍卫……
  姜狄心下思量,已是不知不觉中捏起了指尖,嘴角的笑意也愈见浓了。
  长廊里弯弯绕绕,又穿过地宫,出来到地面后又是长廊,弯弯绕绕,终于走到了皇帝命他来的地方。
  慕柏公主府。
  皇帝宠爱唐氏,先封为并蒂殿的皇贵妃,后又封为皇后。皇后唯诞一女,便是公主聂慕柏。
  皇帝……似乎有意让他去同慕柏公主接近呢。
  他在老地方,老庭院等着公主来。
  这公主的庭院也怪,她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喜爱花花草草,强令府邸内不许种植任何花木,只竖乱石。这庭院中间,也只有数个嶙峋的怪石突兀矗立着。
  午后无风,微微就有些闷热了。
  姜狄一笑,从袖内掏出一把扇子,就这边一打,边摇边赏石。
  “本公主的府邸,是谁允许你这条狗进来的?”忽有厉呵自房檐上传来。
  “陛下允许姜狄自有初入密道,公主还不知道吧。”他明明知道她知道:皇帝的允许令是当着他和公主两人的面颁布的,他也遵照皇帝意愿,前来于公主相会数次了。
  他却故意这样说。
  “你!”果然有女子被激将得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她发上单插只碧玉搔头。翠绿衫子翠绿裤子,用绸条缠束了腕部和踝关节,利落又清爽。
  正是公主聂慕柏。
  她两眉斜挑,眼睛气得冒火,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又是一句呵斥:“滚!”
  姜狄却依旧是轻摇折扇,徐徐而笑:“是陛下命令属下来的,公主好歹将就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她见不得这个人——自她记事起,姜狄似乎就跟在父皇身边。
  她清晰得记得:七岁的自己在御花园里荡秋千,跟在父皇身后的十来岁男孩,用怎样一种幽暗可怕的目光盯着前面那个人,她的父皇,他的师傅。
  可是等父皇一转过身去,男孩迅速就恢复了笑意,一派温厚。
  可是从那一天起,聂慕柏便已发现,这个人的笑意从来未达眼底。
  “你妄想打动父皇,先谋驸马,再谋帝位!”她竟毫无遮拦地高喝,声音腾云破空!
  伸过来直指面门的食指,却被姜狄收起的折扇轻轻巧巧打了回去:“唉,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公主可千万别想。”
  他说着朝着她,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心砍头。”
  一举一行,自是温厚无怒。
  聂慕柏被他拍回去的食指颤动着,继而是手腕,继而是整个手臂,全部在颤动。
  她颤动于自己只能在这里骂一骂他,却无计可施。
  看着公主痛苦的样子,姜狄不禁捏起了手指。
  聂慕柏猛地就袭击过来——她也是跟皇帝学的武艺,五指如鹰爪,直直就来掏他的心,手下毫不留情。
  姜狄五指并拢,掌心朝着自己怀中一手,再摆出去,一道真气出去,就化开了她的袭击。
  这道真气他度量了力道,不会让公主跌出去。
  但这种手下留情显然令聂慕柏更不堪,更狼狈,更愤懑。
  恨这个可怕的人,恨不得食其骨!
  却连他的身体都靠近不了。
  而他如果想取自己的性命,餐肉饮血,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但是他不取她的性命,让她活着,看她痛苦挣扎,无法可解,无人可诉。
  他捏指笑得自若。
  果然,聂慕柏斗不过他,空有一腔憎恼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地骂了句:“狗奴才!”
  又是一个跃起,扬长而去。
  空中又回荡起一声:“狗奴才!奴才私通的奴才!”
  从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和阳光一起传下来,却完全没有阳光的温暖人心。
  丰神俊秀的人重打起折扇,眼睛微微眯起,于笑意中却多了一丝苦涩和寂寥。
  果然啊,他在这些公主,皇帝眼中:说到底,也只是个狗奴才,也只是个奴才私通的奴才么?他们只需要他留下来办事,她们只需要他留下来被打骂,从来没有一个人……
  不,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自遇见他开始,两年来就对他言听计从。她敬重他,她关心他,,她爱慕着他……
  她会跟他寸步不离,她会同他相依为命。
  不管她这番表现是真的也好,是演得也好,他已经离不开这唯一的温暖。
  犹如一只跳动的烛火,在满目黑暗里有那小小数寸地方,是为他点燃照亮。
  他要并拢手掌把这烛火护起来,不让她为雨打风吹所熄灭。
  办正经事去!
  姜狄一打折扇收进袖内,想着就去找了东郭。
  她此刻正坐在自己屋外的石阶上发呆,内心被姜狄刚才的求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师傅,是徒儿布置不周,害得东郭中间出了纰漏,才导致她没有完成。”
  “师傅,是徒儿布置不周,害得东郭中间出了纰漏,才导致她没有完成。”
  “师傅,是徒儿布置不周,害得东郭中间出了纰漏,才导致她没有完成。”
  她反复回响少主当时这句话,当时他披风一掀,为她单膝向主人下跪。
  少主对自己真好。
  她想找一个词,或者几句话来形容少主的好,却发现在她心里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而她对少主做了什么呢?第一次就没有完成任务,第二次出去还将会搭上少主的性命……谁说会搭上少主的性命?!
  她东郭这次一定要完成任务,绝不要连累少主!
  无论用什么方式,她都要完成任务。
  东郭想着,握拳一个有力地转身,却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熟悉地紫袍,她抬起头和他眼光一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跳了一下,滚烫的感觉又从面颊上开始蔓延。她低下头理了理衣上的褶皱,不敢和姜狄对视太久。
  少主……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自己身后多长时间了?
  “东郭,这次你出去,我同你一起去吧。”
  她诧异地抬起头,心里既欣喜又害怕,欣喜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去,那么这次任务必然成功。害怕,则是怕万一主人不同意……
  她的眼睛藏不住东西,他一眼望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隧道:“师傅会同意的。”
  “多谢少主。”她盈盈一拜。
  “别谢我,你靠不住,我只想保命而已。”姜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暗暗叫苦:他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怎么说出了这句话!
  就像笑容,他明明望见无数次东郭灼热而期待的眼神,知道她想要自己对她笑。他自己也想对她跟对别人一样,温柔一点,到最后……却总不自觉板起了一张脸。
  也许是因为他对谁都能稳操胜券,唯独对她……总是少了那么点自信。
  这边,姜狄这句话果然在东郭心里掀起了波澜阵阵:别谢他,他只想保命而已。
  因为……她靠不住。
  她无能,她肯定完不成任务,她肯定会害得他丢了性命?
  心头难过极了,却还是自我安慰,亦安慰别人:“少主,这次我们要杀的,是很厉害的人物吧?”
  如果是很厉害的任务,她肯定杀不成功,那么少主刚才说的话就没有一点错了。
  他一怔,半响之后,沉声点头道:“这次我们要去杀的,是天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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