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所以对着杀过来的黑影,他疯狂的回杀着,风沙迷了眼睛,血腥沾上战甲。凭着多年杀敌的经验和躲避危险的本能。他杀死了一个个敌人,躲过一次次刀锋。
  又一柄刀锋斜劈过来,气势威猛凌厉。他倾身,明晃晃的刀光贴着铠甲划过,摩擦出“哧铛”的声音。他的剑反手直插入对方的腹间,剑身全部没入敌人的身体,敌人的脸也近在咫尺。
  那时他看清杀了这么久的第一个敌人,年轻的脸上有些许胡渣,即使知道生命到了最后一刻,仍是不屈不饶的神情——但他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年轻的校尉。
  他悲愤的吼声隐没在兵器交加的杀斗声中,原来根本没有敌人,在这里互相厮杀的都是自己人,曾经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互相为对方挨过刀。
  “停下!全部停下!”狂风吹散了他的命令,一张口黄沙塞进了口。杀红眼的将士,像野兽般撕咬着敌人。
  他的声音引来一波一波围攻,他们是他的亲兵啊,一起操练一起度过每个晨昏。他再也下不了杀手,他只有躲,背后被划了一刀,前胸的铠甲砍成了两半,时间仿佛停止了似的,如此漫长。他数着自己被砍了多少刀,很快,黄沙染得血红,如夕阳一样红。
  最后不知谁,凭空刺出一根长矛,穿透了肩胛。他咬着牙看着这一切,接受他的失败。
  他倒下了!战场就是这样,也许今天你还在庆功,明天你就覆灭了,从来就没有永远的长胜。
  声音息灭了,天空盘旋着沙漠的死亡之鹰。
  战死沙场是军人的骄傲,他没有什么遗憾和怨怼,只是残忍了些,死在自己亲信至交手里。
  鹰的长啸,风的呼号,死亡的哭声爬上了白骨。这一天他是料想过的,可最后一刻总遗憾了些什么。
  对了!听老人说,人要死的时候就会翻书似的回忆自己的一生,还有想着最亲最思念的人。
  最快乐的时候,是馋嘴偷吃的胖童年,最自豪的时候,是和同伴打仗胜利的时光。最亲的是母亲,可她早走很多年,很快就会相见,没有必要想着。至于亲兄弟和父亲,早已从生命里剔除了感情。最思念的人,思念的人......
  她答应过,无论如何会在死前见他最后一面。
  但当时他想的是自己病死或老死,如今千山万水,怎么可能......
  千山万水为谁去
  残肢断臂、开膛肠流。玉悉月翻开一具具腐腥的尸体,期盼找到一个活着的人。腥臭味沁润在风沙中,令人作呕。
  郴州水患时,也这么救过人,在断壁残垣中救出一两个幸存者,欣慰远远超过对腐尸的恶心。
  玉悉月悲凉的想着,当初救死扶伤的人,如今却是造成这场悲剧的主角。海水犹可量,人心不可测,因为它变得太快。
  一块巨大砂石旁,她不抱希望尽人事的探了探他的鼻息、颈脉,时有时无的脉息像秋湖的水,平静,却有着生机。
  黄沙覆盖了他深刻的面孔,鲜红的铠甲。玉悉月有些激动的拂去他脸上的沙,她急欲想看看这个幸存者的样子,她没忘记为了谁而来,更希望他还活着。因为认识,所以比别人更深刻一点感情。而她这一生中,称得上朋友的人太少了。
  一眼望去,都是无穷无尽的黄沙。这是一个易进难出的阵法,她熟悉一些基本的布阵知识,所以她可以找到刚才路过的洞口,躲避风沙的侵蚀。她想着自己若进阵,玥哥哥一定会尽快的破阵救她。
  被逼迫救自己不想救的人,很残酷。可逼迫自己喜欢的人,救他不愿救的人,同样残酷。
  焰祈玥有一颗霸主的心,她没有,所以她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只能利用他的纵容,让一些无辜的人免遭权谋的祸害。
  桃花流水点缀的衣裳,穿在气质如玉的焰祈玄身上,添加了几分闲云野鹤的潇洒脱世。一把百褶扇,握在手里轻摇,风度翩翩。那纯白的扇面上栩栩如生的画着一个景象:
  落英缤纷,无数的桃花瓣儿勾旋起一圈迷离诱人的氛围。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轻盈漫舞于花雨中,粉蝶儿似的身影窈窕俏美,随着每一次的跳跃,银铃浅笑流窜在桃花林间,震起愉悦的波动,直荡人心。
  如此的活灵活现,可见作画人是多么的用心,将多么美好的情感展现在上面。
  “这就是西部十三族奉为圣物的东西?”焰祈玄戏谑的笑着,左手拿起那颗鲜血欲滴的紅珠,如鹅卵石般大小,蕴着幽暗的红光。
  他眯着眼将它对着阳光细瞧道:“信仰真是可怕的东西!天翼三万军士,居然死在一颗破珠子上。”
  双手握紧,碎裂的声音从手心发出。焰祈玄痛快舒心的笑了,捏碎别人比命还珍贵的东西,践踏他人的信仰,真是很高兴。他的快乐,他最珍视的东西都不在了,凭什么其他人可以拥有。
  “白石,你说暮雪使者为什么不敢来见我呢?”焰祈玄把手中的碎渣,放在憨实的白石手里,道:“这破珠子赏给它。”
  珠子虽然碎了,但服食他对练功者来说,仍是大有裨益。但焰祈玄又蕴含着什么意思呢?
  “暮雪使者盗得宝珠后,中途遇到十五爷拦截。”白石老实的回答道。
  “他一定没有干掉小十五吧。猜度我的心意吗?毕竟十五弟是我和王妃亲手教养大的。但是他忘了,许多事在王妃去世后,都改变。”焰祈玄露出无害的笑容,然而下一秒,
  转变成冷漠的笑意:“欲成大事,至亲可杀。”
  听到后面八个字,白石不禁冒出冷汗,和王的心就像埋在荒芜的地理,越久越加腐烂。时间对他而言就是慢性毒药,极度扭曲了他阴暗的思想。他可以不要天下,却不能不复仇。
  碎裂的珠子就像他碎裂的过往,没有任何留恋的情感。珠子是暮雪使者的警示铃。
  何曾月下许生死
  郴州水患时,她救助过伤患,算来是熟手了,更何况是有备而来。
  她把那三尺长的断矛从他身体里拔出来时,就像在干涸的地里拔出早已枯萎的禾苗。她熟练的为他止血,清洗伤口,包扎。她的眉严峻的皱了起来,这次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在什么都缺少的艰难环境下,伤口很容易感染,恶劣下去。
  玉悉月带的水粮不多,只有三天的量,她临走时留下讯息,所以估算不出三天就能获救。她想到一尘不染的玥哥哥,又看看黄沙盖面的焰祈禛,同是天皇贵胄,总觉得一样的爱整洁吧。她不喜欢他们的俊颜脏乱,所以她大方的挥霍掉两天的用水,让他舒适干净。
  玥哥哥说,他宁愿干净无垢的死去,也不堪忍受自己邋遢的活着。
  这个砂石洞阴冷,四壁又硬梆梆的。她很贴心的让伤患枕在自己膝上,把沉重的铠甲扔到一边。
  她时不时的摸摸他的额头,此刻最容易伤风感冒了。不禁想起初识的那一晚,也是想让他躺得舒服一点,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结果他一会就滚到远离火堆的地方,蜷缩成一团,反复几次后,她火大的敲了两下他的头,吼道:“在乱动,我一巴掌拍死你。”
  然后昏迷中的他,很老实的躺到天亮。她却仔细的研究着他纠结起来的眉目,就连睡梦中都是一副警惕的样子。那个时候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延伸的怜爱之情吧,在玥哥哥身上得不到回应的关爱。
  玥哥哥太要强了,也实在太强了,他可以给她无限的宠爱,却深深隐藏自己的伤痛,他需要她的慰籍,却不接受她的怜惜。
  都说女子有天生的母性,一个她爱的人,一个需要她的人,她会选择后者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按时的摸着他的额头查看。果然还是发烧了,忧心忡忡用剩下的水给他降温,湿润他干裂泛白的嘴唇。
  又过了一个时辰,温度不仅没下降,反而滚烫起来,像是火烧起来似的。他灰败的脸色因而变得通红,像烧着的碳。
  水已经没了,她感到怀中的人,生命正在被燃尽。这种束手无力的感觉让她惊恐和惶惑,其实郴州水患时,她就已经看淡了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前阵子那震天响地的杀伐,都没让她心里翻起惊天巨浪。
  然而此刻的无助感,却让她忆起尘封多年的往事,那是一直不可碰触的禁地。
  他们离开她时,是平静而美好。最后留给她的印象不是冷冰冰的躯体,然而她看着那脱离尘世缥缈的背影,是那样的凄惶和哀伤,冥冥中仿佛知道他们将走向另一个世界。所以带给她的快乐,从那一刻凝聚成化不开的怨。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人独自面对未知的世界?这世上再也没有与她骨肉相连的人了啊!
  泪珠一颗一颗砸在他的眼睛上,清爽冰凉。
  “你还欠我一条命,不可以耍无赖。”玉悉月把一块绯红的玉放在他手心里,与他的大手紧紧合在一起:“你说的,有求必应。现在我求你一定好起来,只要要捱过今晚,你就会好起来的。”
  焰祈禛闭着的眼眸微弱的动了下,像是努力的挣扎求生,只是那迹象就像踏雪无痕,给人一种幻想。反而他的气息从微弱,到停顿很长时间才有一点微弱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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