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她知道,即便于尚书是猛虎,现下却不是打虎的时候,他除了他,无异于自断一臂。
她有些无地自容,虽然抬起了头却不敢看他,好似旁边有什么东西吸引住她一般,双眼死死盯住就不放。半响才说道:“天行,虽然你不愿意多说,可我知道你现下的处境定然是举步维艰。陛下猜忌你,万家针对你,你手里有精兵良将,可却不能妄动……”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等着他的反应。他没有说话,可她却能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
许久,她鼓足一口气,道:“其实,说起来,你这边还是占优势的。只是现下因为陛下的存在……你必须顾忌到君臣之礼和名声,难免被缚住了手脚。”
说到这里,他终于有了反应,声音低沉的问:“阿绫可是有什么主意?”
“我曾经听阿风说过,陛下之所以能即位是因为当初和万太后勾结谋害了先帝……”她停了一下,斜睨他一眼,方才继续说:“天行为何不效仿?”
他的双眼倏忽圆睁,好似见了鬼一般,好一会才吐了一口浊气,口气严厉的质问:“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让我做不忠不义的人……”
她忙握住了他的手,截断他的话,丝毫不顾尊卑,一字一句的说:“天行,那万氏是你的杀父仇人,周河源更是个不顾伦常、杀父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他们不过是顺应天命,何来不忠不义之说?”
他没有计较她直呼陛下的名讳,只是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纵使如此又如何?他们谋害父皇、假造圣旨之事有几个人知道?如今父皇的圣旨无法寻回,我若先举兵,即便成事,也要背负千古骂名,被天下人所不齿。”
萧予绫听了这番话,知道他的顾忌,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深受传统的礼教束缚,要他抛弃虚名他定然是做不到的。
她一笑,他不是不愿意动手,只是不愿意背负骂名。如此,她的主意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天行,我并非要你背负骂名。”
“既然要杀周河源和万氏,如何能不背负骂名?”
“周河源要杀,万氏要除。不如……你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你在宫中安排了多少人,想来在周河源和万氏身边都该有眼线,若是你让人给周河源下毒,让他命不久矣,可能让他误以为是万氏所为?”
周天行的双眸先是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道:“这……委实有些难办,宫中膳食都是要经过层层检验的。而且我这个皇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惜命,他吃东西从来小心翼翼。再要嫁祸给万氏,更是难上加难。”
经周天行这么一说,萧予绫有些犹豫,他说的她何尝没有考虑过?若是真要给周河源下毒,怕是要找周河源的亲信才对,一般的眼线必然做不到。她想起了周炳,只是她有些不忍心,毕竟这件事不管成败,作为下毒的周炳,只能有一个下场。
她权衡再三,还是开不了这个口,虽然和周炳很久不见,虽然周炳未必是原来那个对她一腔赤诚的周炳,她还是无法将他往刀尖剑口上面推。
两人开始沉默,眼前的光影不断跳动,间或能听见灯芯噼啪作响。
‘咕噜……咕噜……’
这突兀的声音终于唤回了两人的神智,周天行率先笑了起来,道:“可是饿了?快去用膳吧。”
她微微不好意思,看向尚冒着热气的饭菜,欲言又止。
“好了,你不要再想了,朝中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现下该做的是好好养胎。”说着,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他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坐到桌前,将碗筷递到她的手里。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却不能发出。她很想帮他,实现他的理想,也还清她对他的亏欠。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利用周炳,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她低着脑袋,小心拿着筷子吃饭,到底没有说出可以利用周炳的话。
他静静的看着她吃,好像刚才两人谈论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直到她吃完饭,直到他起身离去,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个渔翁得利的计划。
第四十六章 宁负如来不负卿(七)
又过了一个多月,已到了北风刺骨、漫天飞雪的时候,只要萧予绫推窗透气,就能看到鹅毛般飘飘落落的大雪,且能闻到淡淡的清香,那是墙角盛开的白梅香。
近来,朝廷方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周天行几乎天天探望她,即便不能陪她用膳,也会和她说说话,憧憬一下孩子们的未来。但却依旧没有撤去对她的禁足,因此,她只能在院中走动,根本走不出院子,同时,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萧予绫对此倒也不介意,周天行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担忧,尤其是午夜醒来时总会发现他即便是睡着也双眉紧锁,十分不安的模样。
她叹气,她现下不能帮助他,只能尽量不拖他的后腿,保护好自己。
眼看着进到腊月,莫说是皇室中人,便是寻常的布衣寒门也开始忙做起来。被关押很久的路美人再次被放了出来,以侧妃的名义重新掌管王妃的印玺,开始主持置办年货、祭拜祖宗的大事。
周天行又开始传召路美人侍寝,好似时光一下倒流,又恢复到他对路美人宠爱非常的时刻。但是,大家都知道不同了,就连路美人的行事也变得小心许多。
萧予绫原本是不想过问的,可从前发生的事情总会时不时钻到她脑海中提醒她,令她开始食不下咽。她希望不再有第二个于然或者曲英出现,但他现下的举动,又难免使她惴惴。她胡思乱想,为何他又要做出宠幸路美人的样子,上次是为了给于然看,那么这次呢,他有什么目的?还是,又有哪家贵女看上了他?
最后,她决定,还是问问他真正的想法,互相信任的前提应该是互相坦诚才对。
好似有了感应一般,今日周天行回来得很早,他进到她的院中时还没有到晚膳的时间。萧予绫先是欢欢喜喜的张罗着给他准备他喜欢吃的东西。
待吃了晚膳,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唤了刑风将几卷卷宗搬到她房中的桌案上,有命令他的侍从准备笔墨。
见状,她端了一杯姜茶放到他的手边,而后漫不经心的说:“天行,近来可有烦心的事?”
周天行没有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径直坐到案前,拿起卷宗查看,顺口答道:“没有。”
“那可有什么喜庆的事情?”
周天行翻阅卷宗的动作顿住,抬头望她,微微蹙眉,说:“你可是有什么事?”
萧予绫张了张嘴,心知不能急切的逼问,应该委婉的试探才对。可她忽然觉得其实他有一双慧眼能够看透她的心,她的委婉在他眼中怕只是小丑做戏而已。
她生出一种*,不想再虚以委蛇的假笑和谈话,就连循序渐进的谈论方式也索性抛弃,脱口便问:“我想知道,没有于然,你可还会迎娶其他妇人?”
他怔住,不言不语的审视她,一双眼眸深如寒潭,令人无法捉摸。
被他专注的看着,萧予绫不由开始紧张,尤其是他半响没有给出答案,令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她很想退缩,收回刚才的话,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能退,退了以后便没有了前路。她强迫自己不要扭头,尽量镇定而平静的回视他。
好半响,他方才面无表情的反问:“你以为呢?”
呃?她有点诧异,倒也不犹豫,干脆的说:“我当然不想你再娶其他的妇人,就是现下后院这些美人,尤其是那个路美人的存在,明知道不过是做戏而已,我还是不舒服。”
“你是个妒妇。”
他的这句话没有带任何感情,不喜不悲,只是给出他对她的评价。
她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想绕弯子,又道:“是呀,我是个妒妇,这一辈子怕也是这个品行,再也改不过来。就是不知道……”
说着,她一顿,直直看着他的双眼,继续问:“……天行可能容我这个妒妇?”
“妇人善妒有违妇德,世人皆知,妒妇实可恶……”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将她的心狠狠抓住,令她霎时感到一阵绞疼,他说妒妇实可恶,是不是说他要的是个宽容贤惠、能容忍其他妇人存在的妻子?
还不等她将这种痛苦的感觉传到身体各种,便又听他幽幽说道:“……却也情有可原,可观后效。”
她顿时愣住,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高兴。患得患失的一番思索后,她决定欢喜,他说以观后效的意思,其实是暗示,明知她是个妒妇,他也要将她长长久久留在身边吧?
思及此,她索性厚着脸皮,问:“天行可是许诺我不会再迎娶其他妇人?”
周天行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新拿起案上的卷宗细细翻阅起来。
萧予绫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本以为他的沉默是回避,不由开始失望,肩膀垮了下去,人也开始萎靡……
这时,却见他忽然笑了起来,眼睛依旧看着卷宗,其中有流光溢彩涌动,轻声说道:“蠢妇,我早就说过不会再碰其他妇人……”
闻言,她欢喜,也不管已经开始出怀的身子,猛扑上去死死搂住他,道:“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相比她的欢天喜地,他此刻的表情可以用沉着冷静来形容,正襟危坐、*轻抿,就连手上的卷宗也没有因为她的投怀送抱而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