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爆裂的声音骤然响起,那无头的尸首忽然用力“跃起”,好似被人抛向半空,然后停格在空中:肩部、腹部、腿部几大部位瞬间分离,像过年时的鞭炮一样,劈劈啪啪一阵巨响,红色的肉糜粉末落向沙地,带起一股腐臭的味道。
本就寂静得吓人的山谷,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那血肉渗入地下,变成一股股发黑发绿的血水,吱吱作响,缓缓流动。
望月并没有亲眼去看,可好像早就料到,眼里没有笑意,但抿着的唇倒是翘了翘,有点儿无辜,有点儿嘲讽,刹那间让人忘记了他就是这一片人间地狱的主宰!
停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的黑鹰,拍了怕翅膀,低低地叫了一声。
这便是与叶朵澜误打误撞结识的西域黑鹰,朵澜给它起名叫“左左”。
优雅如勾魂,也不禁用丝帕捂住红艳艳的小嘴,生怕呕出声,大眼四处瞄瞄,刚才的景象太过恶心。
勾魂横了一眼身边这畜生,半笑不笑嘀咕一声,“这下可好,够你吃个三五天的!”
望月闻言,回身,伸手按了按那黑鹰的头,“左左,去叫你家主子,把‘尸引’带来。”
黑鹰轻啄了他一下,扑腾几下,瞬间消失在茫茫山色中。
卷一 含苞 031
“还真是骇人呢!”
勾魂淡笑着几步上前,弯腰掸了掸男子沾了些沙粒的鞋面,极是尊敬。
撅起嘴,她似乎有些赌气,“朵朵也忒小气,这‘尸引’直到今儿,我还没见到呐!”
望月不语,只抬起有些阴郁的眼,望向阴霾的天空,薄唇张合,声音冷淡:“广宋吕家,呵呵,你何时动手?”
勾魂愣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在这个被称作“江湖”的地方,汲望月有敌人,那么,一定,且只能是,广宋吕家。
同为武林世家,汲家与吕家可谓是并举于世,原本两大家族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然,多年来一直隐居在山庄,从不涉足于武林的汲望月,却不知为何,将吕家视为劲敌一般,接手山庄事物后,便开始暗暗着手,打算除去吕家。
这‘尸引’,怕也是为了这个吧,勾魂暗自揣度,却不敢妄断。
正想着,远处由远及近,响起轰隆隆的巨响,万马奔腾,黄沙霎时布满灰蒙蒙的天。
不多时,叶朵澜领着一群身量相似的青年赶到这片空场。
这二三十人,身高几乎不差毫厘,都是身材颀长,孔武有力的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着灰色的长衫,乍一看去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露出的一张张脸,蜡黄蜡黄,似乎涂了什么特制的染料。走得近了,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股奇怪的浓郁熏香味道。
“主人。”
叶朵澜行了个礼,站在望月身侧。
望月不急,见她肩上,沾了些那绿色的粘汁,自怀中掏出手帕,细心地拭去。
他将那沾了污秽的手帕捏在手里,只见那棉布无火自燃,几下便成了灰黑色的灰烬,随风飘远了。
汲望月不经意地露了这一手,震惊中的朵澜和勾魂都没说话,只是咂舌地互相对望一眼。
“开始吧。”
望月拍了拍手,掸净衣裳,吐出简单的命令。
朵澜点头,扬声喊了一句:“起!”
只见那群原本站得直直的青年,忽然像被同时扯动了双手双脚的木偶,同一时刻高高跳起,手臂也跟着高举,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动来。
而真正恐怖的是,他们跳起后,竟然定在了半空,不再下落!
勾魂一张红唇,在极度震惊中微微开启,忘了合上,她难以置信地小声嘀咕着:“天啊,这是人还是鬼啊……”
淡笑着,汲望月轻轻抚了抚下颌,眼里现出罕见的赞许神色,“这不过是一群死人罢了,倒是比寻常的死人,多了些乖巧。”
死人……
一阵恶寒浮上心头,勾魂不免有些担忧地望向朵澜,只见她跟着又喊了一句:“落!”
果不其然,这群不知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齐刷刷地跟着下落,重重地踩在血污横流的沙地上。
此时的叶朵澜顾不得心头翻涌的恶心,只是低头默念着,那素白的手,在胸前拈了一个如同道士般的手符,口中絮絮。
尸引,便是以尸为引,特别是挑选那些生前习武,骨骼清晰健壮且又擅长近身攻击的青年,在他们的尸体尚存生息,未有一点儿腐烂痕迹之前,以弃命山庄秘传百年之久的内功心法打通尸体各大要穴,并辅之以江南特制的防腐香料,训练出一批无痛无知,勇猛凶狠异常的死士来。
常人皆以为这种极为阴损,伤天害理的邪术早已失传,却没有猜到,这一任的庄主,汲望月,居然习得了它,且传给了得意手下,叶朵澜。
就在汲望月和勾魂都在聚精会神注视着眼前景象时,那尸群中忽有一个,唰地脱离了那宛若八卦的阵型,面无表情地掠空而起,身子直直撞向不远处的朵澜!
朵澜微微侧身,脚下诡异地一滑,堪堪避开,只是那尸体的尖利的手,在她腰际的衣衫处,划开一道尺余长的裂口。
尸体的眼睛几欲突出,干瘪凹陷的眼眶中似乎流出了浓稠的绿色汁液,喉咙深处发出令人身上发寒的声音,口中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勾魂一个“小心”还呛在嗓子眼儿里,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身侧的汲望月。只见汲望月神态依然轻松潇洒,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慑人的肃杀之气。
他冷哼一声,随意伸出左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手,眼看那尸体彷佛被一股大力击中,轻飘飘地向后方遁去。
只一刹,那尸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嚎,便立时爆裂在空中,同样成了一堆下落的肉糜!
其他的尸体,却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继续站在原定的位置上,半垂着头,等待着叶朵澜下其余的指令。
“你也太不小心了。”
望月的声音幽幽响起,没有明显责怪的话语,但叫她立刻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绝望梦魔,压榨着她的恐惧和胆颤。
“主人,属下知错。”
叶朵澜连忙道歉,那被划破的腰际,从破烂的衣衫处,隐隐露出银白色的护甲一角。
她暗自庆幸自己难得的多虑,出门前记得将护甲在身,再不敢以命搏命。
她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惜命了呢?就从,心里有了一个人开始吧。
卷一 含苞 032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叶朵澜半醒半昧,卧在窗前,听着楼外的雨声落在荷上。
摇了摇手边已经轻飘飘的银质小酒壶,已经再也倒不出一滴来,而那杯,空得久了,在初凉的夜晚,也生得出醇厚的香味来。
唤了声天妒,久久无人应答,这才想起,天妒方才被她支到山庄的酒窖寻酒去了。偏她又特性儿,年头久的不要,年头短的不要,茅台汾酒花雕女儿红等名酒一概不要,端得是叫人愁断了肠,每每选酒,天妒非要累得比耍上一整套拳脚辛苦得尤甚。
枕着桂花混着薄荷填就的一方绣枕,朵澜无意识地用手指刮着上面精致的图案,勾勒出那根根丝线的路径。
据说这是江南最顶尖的绣娘,苦心织就月余的上品,可她却只用来当做酒醉后的随手物件儿,当真是浪费。
残烛摇曳,那紫铜的小炉香减。她刚欲起身,门外的脚步声和缓,珠帘一动,琮琮作响,来人是香川。
想他必是穿了那悠长的九曲回廊,素净的白袍上只有少许雨丝印记,一张好颜色的脸上,只有鬓额处沾了几滴雨,衬得如玉的面色更胜。
“香川少爷。”
她懒懒地问了个好,索性不动,扭着身子继续躺在窗前,垫在脸颊之下的手臂,如玉如藕,生出一丝媚态撩人。
见她如此有情致独酌微醺,香川一掀衣衫下摆,也跟着随意坐下,原本不大的矮塌,登时显得有些小了;两个人挨得又劲,一坐一卧,却也不显得突兀,看上去只觉得原本浅浅的夜色都跟着深沉旖旎起来。
“何时动身?”他抬手,拂过她未束起的发,状似无意地闲聊。
略略歪过身去,用一双单纯得几乎滴得出水来的眸子对上他含笑的眼,叶朵澜将手指抵在唇畔,轻声道:“后天一早。”
最近这小半月,叶朵澜都跟着汲望月在训练尸引。这到底算得上是庄中大事,是以寒烟香川贵为少爷,也未有机会与那传说中的尸引得以一见。
时间一长,连下人中都隐隐猜测,流言蜚语多指庄主有心藏私。 然,望月闻言,不置可否,只说,那尸引尚未练成,恐伤了自己手足。加之众人那日又亲见叶朵澜腰间骇人的一道抓痕,她武功远高于庄中一众杀手之上,从此自是流言止于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