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松了一口气,黎倩的白衣已被那污血蹭脏,她慢慢脱下自己和朵澜最外层的衣衫,扔在角落的一个火盆里,点火烧了。
  她的侧脸,映在对面的墙上,被那一跳一跳的烛火照着,极美的轮廓。
  叶朵澜同为女子,也看得有些失神。
  “是望月,汲望月……他提起过你……”
  那伸出的细长手指,好像被肆虐的火舌烧到了似的,急急缩回来。
  最后一片白色的衣角,刚好被烧成灰烬,落入火盆中。
  一个被冰封多年的名字,突然就这样轻易地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出来,黎倩有些百感交集。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名字呵,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唯有她,被蒙在鼓里。
  直到那最后一刻,残忍的谜题才揭晓,她的爱使她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你……他是你什么人?”
  颤抖出声,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渴望。
  朵澜靠在床头,半阖着眼,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正常,不再那么苍白得可怕。
  “我是个孤儿,被望月收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是有太多不被人知的甜与苦。
  “收养……收养孩子……”
  黎倩喃喃地碎念着,似乎累极,体力不支地靠在桌边。
  “他经常……望月他提起……”
  “住口!”
  黎倩美目圆睁,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手指狠狠抠着桌子边缘,几乎要按出血来。
  “不管你抱有什么动机,要么,安安静静留在这里,要么,现在就下山!”
  她一度温柔的嗓音里,也添加了一丝凛冽来。
  叶朵澜情不自禁地噤声,这女人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令她有些没来由地胆怯。
  见她不说话,黎倩走近,平息了怒意,一根根缓慢地收回银针。
  “朱儿!”
  她扬声,唤着贴身侍女,“给这位小姐准备热水沐浴!”
  朵澜看着她因为皱眉,而显现出的眼角细纹,有些怔然。
  就是她,就是她啊……
  见黎倩要走,她不知怎么,忽然忍住全身的痛意,抓住她的手腕。
  扬起脸,叶朵澜鼓足勇气,吐出一句话,“我叫叶朵澜……”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像个寻常母亲那样,抚了抚她额前的湿湿的发。
  “真是好名字呢,你看上去,比轻儿还要小呢……”
  朵澜咬住唇,不知为什么想要辩白道:“我其实……只是……”
  “真年轻……”她低声重复,“年轻……真好……”
  浸泡着无数药材的巨大橡木桶里,热水滚烫,药香四溢。
  身上忽然多了一个窟窿,距离心脏要害有那么近,叶朵澜怀疑,被热水这么一泡,她都要变成一团烂肉。
  那个叫朱儿的小丫鬟见她迟疑,转身去架好了屏风,将换洗衣服揉成一团塞给她,撅着嘴巴道:“我家夫人要你死,你早就没命了,爱信不信!”
  说完,愤愤一跺脚,走了。
  看着那朱儿的背影,朵澜哑然失笑,只得踩着桶边的踏脚,慢慢将自己沉入水中。
  一度冷到僵硬的身体,一*热水中,先是下意识地紧缩,然后便是通体舒畅,浑身放松起来。
  可怕的剑伤创口,被那药水一泡,居然立即收缩,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愈合起来,最后,那创面只剩下一道肉粉色的疤痕来。
  白皙的肌肤渗起细小的小疙瘩,她撩起热水,浇在脸上。
  为什么,自己和黎倩的见面,会是这样。
  眼眶突然热热的,被那热气一熏,终于一滴热泪混入水中,却带不起一丝涟漪。
  死,比生,还难。
  卷四 花凋 086
  少女穿的并不算厚重,甚至有些单薄——织锦的淡蓝色棉袍笼罩住整个身子,探出一双纤纤素手。
  她站在屋檐下,尖尖的冰凌就高悬在头顶。
  接住一朵雪花,多瓣的雪花儿躺在手心,晶莹剔透。
  她呵了一口气,便看见那雪花悄悄化成了冰水,融在她本就寒冷的手心儿。
  “原来这么轻易就流逝了呵……”
  她喃喃自语,扬起手,那水珠儿便毫不留恋地滴下,落在脚边,看得她有些微怔。
  她此刻这样冰冷的身子,竟也能融化掉雪呢,真是惊奇。
  四下看看,侍女皆有些贪恋屋里的火盆,对她这凭空冒出的“主子”不甚上心,懒懒地伏在桌边打瞌睡。
  蓦地起了兴致,她轻手轻脚,撩起有些碍事的长裙下摆,跨出门槛,走到院落中央。
  张开双臂,她扬起脸,温温热热的液体从眼中滑落。
  沐浴在飞扬的漫天雪花中,一片片纯白色的花瓣旋转又落下,沾满她的鬓发和衣襟。
  一圈圈旋转,她是自由行走的花儿。
  大地是雪花儿的宿命,那谁是她的宿命?
  这一刻,她是自由畅快的,什么杀手,什么吕家,她统统忘记。
  雪衣乌发,她翩翩似仙。
  看得男人心惊,因为眼前的叶朵澜,几乎要和那飞扬的雪片,一起飞走。
  他有这样的错觉——在看见她淡蓝色裙裾随之飞扬的那一瞬间。
  匆匆结束了京城一行,回到家中的吕书辞,听到黎倩的话,打翻了手中的茶杯,连衣服都没换,便赶往别院。
  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叶姑娘!快进屋去,会受寒的!”
  他一个闪身,到她身旁,顾不得礼数,有些失控地抓住她高高举起的手儿。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近身,猛地被他擒住手,慌得猛然睁开眼。
  满眼惊惧地对上眼前的中年男人,她顿了顿,这才有些不确定道:“吕大侠?”
  低咳一声掩饰,吕书辞轻放下她的手腕,“叶姑娘,听说你找我?”
  她愣住,那片自由无拘的天地乍然失色。
  原来,还是要言不由衷地生活呢。
  点点头,她搓搓有些发红的手指,“嗯,我在上山的途中,遇到了一伙黑衣人……”
  吕书辞抬手截断她的话,解开自己身上的黑色皮衾,披在她身上,这才沉声道:“进去再说,下次不可以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仔细着凉!”
  她下意识地抚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的衣裳,点点头,随他进屋。
  听到声响的小丫头,看清进来的是庄主,慌得差点打翻手边的茶具,赶紧出去沏茶。
  吕书辞一向对下人温和相待,只是这次有些皱了眉目,却也没有多说苛责的话。
  “上次在王府见了一次,可是第二天,就听小王爷说,叶姑娘不见了?”
  握着茶杯,吕书辞率先开口,打破宁静。
  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叶朵澜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低垂,暗暗数着杯面浮着的几根茶叶梗儿。
  叶片渐渐舒展,茶水呈现翠绿色。
  “是,当夜我便离开了王府。”
  她倒是答得坦然。
  “哦?”
  茶杯刚凑到唇边,见她这样说,吕书辞反而不急着品茶,慢慢将杯子置到桌上。
  “吕某自以为叶姑娘是小王爷的宠姬,吕家虽嫁女,但小王爷的私事,我们是不管的。”
  那言下之意,倒是颇有些予以成全的味道。只是……
  “吕庄主客气了,如今我是不愿意待在第五鹤身边的,走与不走,都只是一时权衡之计。”
  她还不知道,黎倩是否将她的身份告知吕书辞,故而只能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吕书辞与黎倩虽为夫妻二十载,但毕竟中间横亘着一个叫汲望月的男人,她不信,黎倩在这件事上,会对吕书辞全无隐瞒。
  这是她唯一的胜算可能。
  果然。
  吕书辞听罢,皱紧了眉,重新去端起茶杯,吹开浮沫儿,啜了一口。
  “你说的黑衣人,可有些特征?”
  见他换了话题,叶朵澜也重新回忆起当日来。
  只是她不断回忆,也看不出来,那些人来自哪儿,是什么功夫套路。
  “你是说,你看不出他们是哪门哪派?”
  朵澜点头,咬着唇在脑海中回放对手的每一招每一式。
  “快的时候很快,像是一股风;慢的时候又极慢,你明明能看清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可是,躲闪不及的感觉……每个人都是用黑色的面具罩住脸孔,只露出一双眼睛……”
  “快……慢……”
  吕书辞跟着重复她的话,似乎也陷入了一团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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