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九龙泉附近,顿时到处都回荡着洪亮的吼声,众人无不赶紧掩耳躲闪。
  锦霓刚要抬手,忽然两边耳朵都被堵住,她急急抬眼,原来,身边的汲望月和刚刚过来的不嗔,均是一人只用一只手堵着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分别堵住她的。
  她心里一酸,顾不得想别的,赶紧双手覆住*,那微微凸起的肚子里,小生命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动。
  反观那之前来势汹汹的鲵灵,却在这吼声中,逐渐颓然萎靡,在水中躲着不出来了。
  终于,无尘收住唱喏,一时间,万物俱静,蓝湛湛的天空,阳光耀眼。
  就在此时,那水中似乎着火一般,只见那原本貌不惊人的白色莲花,团团旋转,竟然膨胀了数倍,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莲,皱巴巴的莲瓣悉数伸展开来,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便是万佛朝宗……”
  锦霓喃喃,只觉得道道金光出现在眼前,白色的花瓣片片都是肥厚光洁。
  一瞬间,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无尘大师运起金刚护体,乾坤挪移功出神入化,双足一点,眨眼间已经到了“万佛朝宗”的上空,手掌倏闪,掌风一带,便摘下其中一片最为圆润的叶片来。
  那莲瓣一脱离了母体,立即由白色变为火红,跟那鲵灵身体是一个颜色,边缘也有些打蔫儿。
  “多谢无尘大师!”
  不嗔与锦霓均是无比感激,再三道谢,因为时间紧迫,二人务必要在半月之内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这边锦霓正在犹豫,她不知该怎么说服望月,正踟蹰着,不料一直安静的望月忽然唤住了欲离开的无尘大师。
  “住持,请您为我剃度。”
  卷七 果香 151
  南华寺的阳光都比别处明媚些,不嗔从禅房里搬了把椅子,要将锦霓搀过去晒晒太阳。
  她不肯走,她怕望月真的出家了。
  “不嗔,我们再留一日吧,他若真的执意要此,我也算是对香川有个交代了。”
  锦霓推开不嗔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她胃口不好,愈发清减,除了肚子微凸,显示她是个孕妇外,那尖俏的脸,看上去比往日还要细。
  晒了会儿太阳,她有些昏昏欲睡,不嗔给她盖了张毯子,受无尘法师相邀,二人去下棋了。
  恍惚中,锦霓还做了个梦。
  望月跪在蒲团之上,脑袋光溜溜的,上面烧着九个戒疤,听到她走过来,双眼空洞无神,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梦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呢,他说看破红尘了,要求大师剃度入空门呢。
  可是,她呢,她怎么办,她还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望月的,如果真的是……
  嚯地起身,连薄毯滑落都顾不得了,锦霓大步往东厢房奔去。
  双手用力,猛地推开房门,望月正端坐在桌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乍一听见声音,皱了下眉头,立即听出来来人是谁。
  “你……”
  “望月,你听我说!”
  锦霓一步上前,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急喘道:“你听我说完!”
  说完这一句,她握住他的手,望月挣了一下,没有再动,任凭她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上。
  未语先垂泪,她抽噎一声,泪眼婆娑道:“汲望月,别说你还是想要出家!你真的能斩断情思?我不信,住持也不会信的,否则,他为何只是笑而不语?!”
  望月浑身一颤,脸色变了又变,这才一把擎住她的手腕,手指搭*的脉搏。
  “孩子,孩子!”
  锦霓猛地抽回手,一把抚上他的侧脸,哭喊道:“你就不想着,等他出生,等他喊你爹爹?”
  爹爹?
  男人喃喃地念了两声,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起来,手里一空,却没有握住她。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粉嫩嫩的小肉球儿,短胳膊短腿儿,胖乎乎得像是个肉团子,流着口水,咿呀道:“爹爹……”
  望月眼圈发酸,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望月,你若真的要留在这里,吃斋念佛,那也好,那也好……”
  她的声音低下去,明明是想了很久的诀别语,一瞬间却突然想要落泪。
  忽想到不嗔说过,怀着孩子不能总哭,否则将来孩子生出来,眼睛不亮,她赶紧咽回去。
  一听此话,望月的声音有些哽咽,支吾道:“你想……你说什么……”
  “回去,”锦霓说,“我找到了香川,我还会去继续找寒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又是一个令望月吃惊的消息,当日他奋力冲入火海,混乱中只找到了香川,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拖出来,哪知道再从火里出来时,香川便不见了,而之前带着炸药的寒烟,更是见不到半分人影。
  “香川?你说香川和你在一起?”
  望月急促地打断她,“他现在在哪?”
  她苦笑,无奈道:“望月,我便实话与你讲罢,香川他……”
  她一指自己的额头,“他病了一场,不嗔拼了一身的功夫将他救回来,可惜,他现在的脑子只是相比于一个十岁的孩子了。”
  望月冷汗涔涔,他听懂了锦霓的话,想到风姿翩翩的三弟,自小便聪慧逼人,竟到了这般田地,不禁悲从中来。
  “你看,你会惊,你会喜,你会悲,你会忧,你这样的人,能侍奉在佛祖身边么?汲望月,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无法在这里找到内心的平静,因为你不属于这里。你若非要执意如此,好,我回去,我会带着孩子,照顾香川,你便在这里,为我求得上苍的原谅吧。”
  说完,她不肯再留下,来去如风,像是来的时候那样,转身便走。
  不过十几步,走得却像一辈子那样长,锦霓脚一软,靠在朱红的墙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肆意地流淌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她为了一片花瓣来到这里,却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如今,她已经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虽说事在人为,可她不想太过孜孜不倦。
  头顶忽然投下一片暗影,半空里伸出一只手,笨拙地寻着她的脸颊,摸到后,才颤巍巍地擦净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我跟你回去。”
  卷七 果香 152
  近来皇上的精神头儿愈发不济,每日强撑着上朝批折,后宫中除了先帝的一众太妃,便再无嫔妃,就连各宫的宫女,也都各自领了不菲的遣散费,各回祖籍,嫁人的嫁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大内总管李福康颤颤巍巍地领着两个小太监穿过前殿后宫,送来御膳房特特煲的补汤,走到门外小声地请安。
  “嗯,呈上来吧。”
  第五鹤咳了几声,披着件半旧的明黄色袍子,坐在御案前看折子,朱笔不断勾勒。
  “皇上,快子时了,早些安置吧?”
  李福康小心翼翼地劝着,招呼小太监赶紧轻手利脚地把汤端上去。
  “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困了便在后面睡了,不用折腾了。”
  第五鹤挥挥手,睡在哪里都一样,都冷,都睡不稳。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雅如水,平和安然,只是略带了沙哑,因为熬夜,眼睛也有些发红。
  李福康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里,重又剩下孤独的帝王,他仔细侧耳听了好久,这才轻声道:“出来吧,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半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已经在黄色的幔帐后等了许久,意欲伺机而动,却不防,已经被第五鹤发现。
  颀长的身体,裹挟着凛冽的气息,一柄狭长的剑,从后面,搭到第五鹤的肩上。
  “你居然发现我,并且不动声色,你不是个疯子,就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狗、皇、帝!”
  方良灿裂开嘴角,冷冷地发声,因为激动和愤怒,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可知道我是谁?”
  第五鹤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吹,面无惧色,居然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慨叹一句:“这御膳房的手艺,朕看,也不过如此。”
  他竟然好像,并未将这个手法生涩的刺客,当做一回事。
  “第五鹤,你死之前还有心思喝汤,哈哈哈!”
  良灿瞪着他,怒不可遏,剑尖朝着他的颈部动脉处,偏了偏。
  殿前的几株银杏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男人轻放下碗,手指拨弄了几下那一摞奏折,嗤笑道:“是啊,朕也觉得,朕是个疯子,却不是个聪明人。”
  第五鹤斜过脸来,瞟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的剑,还有那握着剑的手。
  那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脑上还是全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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