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空中似乎飘忽着一种令人悚然地寒意,门上的大枷锁阻隔成里外两个天地,进去了是死,出来了也未必是生。
我站在宫门前,看着宫人麻利地打开枷锁,拱手请我进去,我却无论如何也踏不出这一步。我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一点阳光亦没有,活生生地将这世间包裹在昏暗之中。偶有几片凋零而落的树叶飘下,落在青石路上,更显落寞。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落泪,悲伤的长河将我淹没,我连哭的权利都被没收了,我这副假意的面具已经深深嵌进我的身体里,早就侵蚀了本身,扭曲了真实的自己。
我缓了口气,吩咐绾儿在门外等着,我即一个人走了进去。院中一片死寂,唯有几个宫人站在墙角监视,头顶上飞过了一群乌鸦,遮天蔽日,本就无光的冷宫更沉寂在黑暗中。
我跟着引路的宫人走到一处破旧的屋子前,他即退到一旁,我大概已经猜到秦妃在里面了。站在门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我甚至怀疑屋内是否有人。
我伸手推了一下门,‘嘎吱’一声开了。我尽量平复着身体的颤抖,定了定心神,抬步走了进去。屋子不大,里面破乱不堪,地上四处散碎着瓷片,玉屏桌椅全都翻倒在地,杂物占满了整个空地,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踮着脚步,轻声往里走,秦妃蹲在榻边,目无焦点的盯着地面止不住的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蓬头垢面,污秽全身,身上还穿着当日小产时那件血衣,生生刺痛我的眼睛。
我站在原地不想再靠近,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我在这里,她始终不看我,整个人已经癫狂混乱了。
我深吸了口气,轻声喊道:“秦妃,本宫在这里。”
她幽幽地看向我,就像不认识我一般,缓缓起身,朝我走来。我没有胆怯退步,我仍旧站定,我是可怜她,并不是害怕她。
她突然‘呵呵’痴笑两声,笑声足以响彻整个屋子,我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她一定知道我是谁,她如此恨我,怎么会忘了我?
“你又赢了是不是?庄子夫啊……庄子夫……我小看你了!我太小看你了!你的心如此狠毒……可比吕后啊!”
我的心猛然一击,吕后?竟然拿我与吕后作比?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她混为一谈,她才是真正的蛇蝎妇人,我庄子夫还未狠毒到如此地步!
我气极,伸手推开正欲上前的秦妃,扬手一巴掌扇去:“本宫不是吕后!你亦不是戚夫人!”
她捂着涨红的脸颊,眼里尽是屈辱的眼泪,仍是止不住地大笑,越笑越张狂,我却被她着笑声激起无法抑制的愤怒,冲上前去‘啪’又是一巴掌,只想打醒她,让她闭嘴!
“庄子夫!我与你有仇,可孩子无辜!我知道是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你竟然连个还未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她仍然不停的咒骂我,我做不到充耳不闻,最后一声叱喝道:“秦妃!你若只为了说这一番话,本宫没工夫听你胡诌!你好好去罢!”
她轻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手指向我的鼻尖,厉声喊道:“去?我还有不去的选择吗!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一辈子都休想怀胎生子!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绝不放过你!”
我像是被人狠狠地插在心上一刀,血流成河!一生都无子?不!我不认命!好痛,真的好痛,再是狠毒的话我都可以忍,唯独这一句唯独这件事,是我心上一道永不会愈合的疤痕,我为什么不能有孩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砰’门被大力撞开,一干禁卫冲进屋,迎面走来一位手端食盘的宫人,盘上的玉瓷杯里溅出几滴透明的水滴,赫然醒目。秦妃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我恍然醒悟,该送她上路了。
心里竟浮出一丝快意,从未如这一刻般想她消失,永永远远的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突然想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她了?
宫人端起酒杯,面色沉着地走向秦妃,没有丝毫惧意。是因为做惯了一件事么,当你频繁的做一件事,即使当初你认为很肮脏,很可耻。可是,久而久之,心会麻木、会冷漠。所以选择漠视一切,好似我成了如此,终有一天体内流淌的都是冷血,再无温度。
秦妃嘶叫地声音刺痛了我的耳膜,让我倍感难受,我实在不愿眼睁睁看这一幕,我只有选择离去。可是,她始终对我咒骂不断,哭声响彻了九霄:“庄子夫……你永远不会有儿子!你记住……哈哈…哈哈……”
身体中一股力量支使着我发疯般冲向秦妃,拿起那杯毒酒,死死地往秦妃嘴里灌,她越挣扎,我越不会放过她!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望她死,毒酒顺着她的唇角溢了出来,我又给她灌了进去,抓扯着她肮脏的头发,止不住地喊:“本宫会有孩子……本宫会有孩子!”
我已经疯魔了,我现在唯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她死!不知灌了多久,撕扯了多久,秦妃终于瘫倒在地,嘴角慢慢渗出污浊的黑血,她木然地痴笑、流泪。
我砸掉手中地酒杯,‘哐啷’一声,落地满碎。一步步地走出房门,秦妃的声音已然消失。我最后一次回眸看她,面色呆愣,眼中的怨气随着缓缓阖上的双眼,被阻隔在生死之间,世上再没有这一人了,我手中的罪孽又深一重。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三十二章 大选(一)
第三十二章大选(一)
有人去,就有人来,这是永恒不变的循息,皇宫里始终都是佳丽三千、六宫粉黛。当年的一正、二侧、五庶、现下已去了二侧,不得不考虑再次纳妃充填位份。
因皇后长居佛堂,**之事全由惠贵妃做主,我既是太子正妃,明理上也要与她一同甄选新进的秀女。这次是以皇上选妃为名,只是从中挑选适合者作为太子的侧妃。我本无意掺合这些琐事,但毕竟亦要选侧妃,我这个嫡妃是必要出席的。
宸德六年,新一轮的选秀又揭开帷幕了。无数来自四面八方的官宦之女进京参选,只为等待光耀瞩目的一天。
当我站在长乐大殿之上,与惠贵妃一起俯瞰这些如花美眷的女子时,我心中难掩一丝悸动,或许是看见了最初的自己,当年同样豆蔻年华,不管因着什么目的走入皇宫,依然昂首自信,昭示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不容挥霍的青春。
堂下一个个娇艳如花的女子,似一道道绚烂的余晖各自耀眼夺目。她们大多维诺恭敬地垂手站定,难得亦有几个颚首浅笑,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她们同屈膝作礼道:“恭迎贵妃娘娘、太子妃。”此番阵仗,看着真有些心旷神迷,我轻叹了一口气,端坐在玉榻上,以雍容华贵的仪态笑看众人。
我今日着了一身绛紫色合襟襦裙,玉带上镶嵌着颗颗琉璃玉坠,甚是亮眼。垂下的绕腕烟罗纱拖至玉阶上,恍然一看竟像是玉阶上刻画的纹饰一般艳丽。广袖上绣着双面牡丹图,连接着背面展翅而飞的金凤,丝丝金线渡在凤身,贵气煞是傲人。头髻挽作双垂髻,佩带金钗翡翠玉步摇,不经意间,叮当作响。
我本不愿穿的这般正式,宫里皆知我素来只爱淡雅的衫子。无奈今日算得上是大宴,且是以正妃身份出席,为显嫡妻尊贵只好穿戴这繁重华丽的一套宫装。
上座的惠贵妃幽幽开口道:“今日你们可都还是小姐,须知待过几日,便可做皇妃。谁有这资格,谁有这福分,且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可懂了本宫的话?”
堂下众人齐齐道:“谢贵妃娘娘赐教。”
惠贵妃满意一笑,吩咐宫人呈上赏赐派给众位秀女,东西倒是不稀奇,一方纹花丝帕,但可贵在于是宠冠六宫的惠贵妃相赠,众人皆是一副惊喜欢心的表情,宝贝似地小心平整地放入广袖中,便急着谢恩。
惠贵妃不动声色地对我一笑,我即明白过来,朝绾儿挥了挥袖,道:“去把本宫的礼呈上来吧。”
绾儿手持一个精致的木盒,一一走过秀女面前,取出盒中一刻小丸赠予。众人皆看着手中的小丸,不知是何物,茫然地左顾右看。
我淡然笑了笑:“此乃西域的香肤丸,各位女子在沐浴时切下一小块置于水中,身子在水中泡上半个时辰,香味可持久几月。”堂下一片哗然声,几个好奇地女子将香肤丸凑于鼻尖,细闻一阵后,眼中不禁流露出赞叹之意。
我趁此机会审视了一番这些女子,亦不是没有庸脂俗粉,看举止便知道是小官小户家出,衣着普通不说,脸上也抹不去那一丝自卑自悯。也是终想放手一搏吧,贵为皇妃,这是何等荣耀,整个家族都可跟着荣极。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个与我当年一般,不为荣宠不为尊位,只想平淡度日,仅有一愿既是安然活着。
一眼看过,触感转瞬即逝地悲伤,是谁?那个站在人群中的落寞女子,眼神尽是木然呆滞,与周遭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因何而难过?竟是像极了三年前的我,一举一动皆是幽怨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