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为何本宫去不得?有哪个做娘的不能见自己孩子?殿下呢……殿下到哪里去了?”
  我手上没有力气。玉枕还没砸到绾儿就落在了她脚边,她也不躲,抬头看了我一眼,颤颤巍巍地回道:“殿下正在彻查长皇孙失足掉下冰窟窿一事,一干人等全都在受刑,您去了看见,脏了眼。”
  眼角不觉又溢出泪滴,拂袖擦拭,继续追问:“长皇孙……是不是,已经……”
  “长皇孙,已猝。”
  明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我却还是问出了口。猝?帝王家对夭折的孩子,就是这样一个字来匆匆带过吗?
  涵儿,你真的走了吗?你还是扔下母妃了,你说有来世,你说来世相见,可是母妃怎么找得到你呢,我甚至没来得及做个记号,若然你变了样子,若然我不认得你了,你会不会伤心难过,就像此时的我,心很疼……很疼……
  “你速去殿下那里,将他审讯的结果告诉本宫,不许漏掉任何蛛丝马迹!”绾儿站起身子点头应诺,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内室。
  我坐在榻上,虽然泪水还是在肆虐,可是思绪已渐渐清晰明朗。这件事来的太蹊跷,无缘无故靖涵怎么会上掖池?既是上了掖池,这孩子也不会傻的自己往冰窟窿里钻,除非……除非有人从中作梗,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靖涵掉进了冰窟窿?又是谁那么迫不及待的要靖涵的命?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是我漏掉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到底是哪里错了,到底问题出在哪里?脑中一片混乱,支离破碎的片段涌入记忆里,我现在只能猜到惠贵妃一人。可是她明知道我怀疑她、防着她,有必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杀靖涵吗?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她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时时刻刻隐在暗处,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越急就越想不起,好像这件事记不起,所有的谜团都无法解开,片段都无法串连在一起。我真是恨死我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忘记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想要给靖涵报仇,想要让害死靖涵的人偿命,每一步棋都不能走错,因为我始终在明,敌一直在暗,他清楚的知道我是谁,而我却一无所知,这明显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赌局还没开始,我就先输了筹码。
  摇晃着身子走到摇床边,被褥里似乎还有靖涵的温度,还留有那熟悉的奶香味,干涸的眼眶瞬间湿润,滚烫地泪珠绝提而下,滴落在摇床里,绽出凄凉地泪花。
  颤抖着双手捧起冰凉的锦被,捂在脸上深深呼吸,靖涵的味道,一点点消失,靖涵存在过的记忆一点点退却,我拼命地想去抓牢,拼命地去留恋,可是老天那么残忍,将靖涵从我身边夺走,决绝地不留一丝余地。
  身体突然被抽空,轻飘飘地坠落,瘫坐在冷冰冰地玉石地上,哭声响彻九霄。“涵儿啊……你不能抛下母妃……你走了母妃怎么办?呜呜呜……母妃错了,母妃陪你玩,母妃给你讲故事……求你不要离开母妃……呜呜呜……你回来啊……回来啊……”
  我哭到声嘶力竭,却还是止不住地哽咽啜泣,整个天地都仿佛塌陷了,将我压得喘不过气,视线从清晰到模糊,模糊又变清晰,我努力地想去抓紧什么,伸手却是一把空气。
  林未有离开了,靖涵也离开了,我曾经说过要保护他们,可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失信,我做出的承诺,到底兑现了几个?明明该得到惩罚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殃及我在乎的人?独留我在这世上,受尽折磨,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无边无尽的悔恨。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七十七章 杀戮(五)
  第七十七章 杀戮(五)
  第七十七章 杀戮(五)
  廷曦回来的时候。顿足站在珠帘外,看着趴在地上的我,一言不发。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同样伤痛的目光触及的一霎那像是发生了猛烈地撞击,刺痛我的眼睛。我手里死拽着靖涵的锦被,早已没了温度,早已被泪水沁湿,凉透了人,冻结了心。
  “涵儿呢?”开口才听见声音已经沙哑,嗓子一阵阵灼痛。
  他渡步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将我拦腰抱起,我俯在他的肩头,不挣扎也不说话,像没有了魂魄,独剩一副皮囊。
  “在佛堂,母后为他超度。”
  他像是被人捏着嗓子在说话,声音低沉,只能覆在耳边对我说,远了,根本听不见。伸手想拿过我手中的小褥被,我慌忙抓紧。恐惧地看着他,像是谁要抢走我的珍宝,我拼死护在心口。
  我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只为感受靖涵留在这时间唯一的,属于我的记忆。
  “我要去佛堂!”混乱之间,我只记得要说这一句,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脚步向外奔去,却被他一把抓住。
  “我只是想去看他……我只是想见他……难道这也不可以吗?”我近乎哀求地哭喊,却吼不出声音,只好死咬着下唇,让泪水顺着脸颊溢进嘴角,苦涩交加。
  “子夫……涵儿已经去了,你不要这样……你想让涵儿走的不安心吗?”
  他对我厉声训斥,犹如当头棒喝,我忽地想到那个梦境,涵儿那乖巧的样子,那一声‘母妃’心被惊醒,眼前渐渐清晰,耳边不断回响涵儿的声音。
  “母妃,涵儿要走了,您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涵儿担心。”
  “母妃,来世见。”
  伸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将未干的泪痕决然抹掉,极力平复着哽咽啜泣。压着声音对廷曦冷冷说道:“告诉我,谁做的?”
  他有一瞬的迟疑,目光闪烁,我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我此刻眼里的寒意有多森冷,可是我感觉不到温暖,但凡想到涵儿枉死,那些痛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报仇,偿命!
  “涵儿的奶娘自缢了,所有和此事相关的人,一个也没活的成。”他明显是咬着牙说出这一番话,我看见他眼里透着咄咄杀机,恨意并不比我少。
  “廷曦,带我去佛堂。”
  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了一把,借助着随之而来的痛感,我站起了身子,强拖着脚步,左右跌宕地想走出内室。
  “就算要去,也得梳洗一番。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强拉过我的手腕。用劲太大,我忍不住轻哼一声,抬眼瞪着他,却看他一脸怒气,双眼灌满血丝,心中忽然有个声音反复说着:“他说的对……他说的对……”
  随意叫了一个婢女进来,挽起了一头松散的青丝,梳最平常的平髻,取掉珠钗玉簪,所有能见的玉器金饰统统收了起来。着一身纯白素服,不施粉黛而颜色如皑皑冬雪,颊带梨花雨,蝉露秋枝,憔悴颓靡。
  眸子已红肿得如润桃,我伸出手指在鬓角摩擦,指甲刮出一条条淡粉色的印子,衬得本已狼狈的脸越发惨白。痴痴盯着铜镜,空洞的红眸边还沾着一滴晶透的泪珠、手指轻轻一碰,就消失不见。
  跟着廷曦的脚步,走出寝宫,才发现曾经湛蓝的苍穹此时阴霾笼罩,似山雨欲来之兆。烈风‘呼哧哧’地肆虐狂吹,地上的白雪被风卷起在半空中飘舞旋转,忽又急急落地,像是给它一瞬间的生命,让它展现绚丽,然后,碾作尘埃。
  素白的袍子被狂风吹得膨胀发鼓,也许下一刻我也会随风飘散。每走一步都费尽了力气,风力强拉住我的身体,双脚却固执地不肯停下,心里总想着,有希望见到的人在等我,就在不远处,所以只能往前走,没有倒退的理由。
  “子夫,你慢点走,你这个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廷曦在身后大吼道,我顿了顿步子,转头望向他,凝视他的双眸,木然回道:“涵儿……他在等我。”
  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片刻后大步走到我身前,蹲下身子,沉声说道:“上来。”
  我也无心推辞,俯身趴在他背上,他大步流星地背着我朝前走,说是走,可我感觉有厉枫在耳边吹得更猛烈,硬生生地打在脸上,如针扎般的疼。
  我们到佛堂的时候。天像是要塌下来了,阴暗无光,明明正值太阳当空照的时候,此时密集的云层已将火红的太阳掩埋遮蔽。
  还没近殿,敲击木鱼地沉顿声合着隐约的梵音充斥在耳边,仿佛整个身心都被净化,心中纠结的闷气一扫而空,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就是佛的真谛,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你有罪无罪,只要你走近这里。只要你还有心,听得见这天籁梵音,感受得到佛祖的存在,一切皆为虚幻,不得痴缠。
  “母后。”
  殿中跪着的素衣女人,不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中宫之主吗?她慢慢回身,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慈眉善目,嘴角微微上扬,浮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有几条皱纹爬上鬓角,有几根银丝若隐若现,可是这些都不能阻挡她本身散发的脱俗之气,即使她老了,即使她不再端丽华贵,可是她升华了,真正得道的人,如她,才能悟出尘世间的悲痛欢喜皆因自身心魔作祟,无牵无挂,方能净其身,安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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