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吸了一口冷气,缓缓走出佛堂,踏着积雪一路走回寝宫。
  雪是越下越大了,不敢盯着雪地看太久,幼时曾经犯傻过一次,致使雪盲几日,什么也看不见。刚要走进殿,忽然在墙角边发现一簇嫩绿,生机盎然地在这冰天雪地里生存,冬末了呢,春天又不远了。
  我脱下素服,净身沐浴后,芳馨满体,也不愿换太过艳丽华贵的衣裳,挑了一件藕色无纹合襟襦裙,烟罗纱绕腕,蛾眉淡扫,薄施傅粉于双颊,实在无心多加粉黛。看着镜中的我,不过几日,下颚已削尖,眼窝深陷略带疲惫,无论多少胭脂水粉都掩盖不去。
  隐藏好内心的伤痛,一副淡漠泰然的表情应对所有,吩咐绾儿带上我抄写的金刚经随我一道去合欢殿。
  现下正是各宫主子午睡的时辰,我刚进殿,就被惠贵妃的婢女拦住,低头回话道:“太子妃,娘娘正在午睡,您稍待片刻。”
  我点头坐在位上,自顾自地翻起了**,殿内燃着熏香,撩人迷离,是很淡雅的香气,细闻之下才发现,就是惠贵妃最喜的茶花香。
  坐了不知有多久,却是一句**也没看懂,反反复复盯着那句‘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良久发怔。
  听见内室传出动静,大概是惠贵妃醒了,正在梳妆打扮。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润润喉咙,不多时,就看见惠贵妃姿态优雅地走了出来。
  我起身向她作礼,手捧着**,说道:“臣妾已抄写完金刚经,还请娘娘过目。”
  她惊愕地看着我,接过我手中的**,随意看了一眼,浅笑道:“太子妃有心了,本宫早已把这事儿忘了,难得你还记得。”
  “娘娘是贵人事多,自然记不得这些繁琐小事。”我退让到一边,她走上殿中,坐在软榻上,许是才醒的缘故,目光有些朦胧惺忪,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太子妃今日来,不仅是送**这么简单吧,有话不妨直说。”
  她一来便开门见山,倒正好如了我的意,也没那心思和她多费口舌,拐弯抹角的说话,不适合用来对付她。
  “娘娘是否该告诉臣妾,那个人是谁?”
  我站直了身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她,明知道看不穿,她眼里除了漠视就是虚伪。
  “你还执着什么?一定要输到一无所有吗?”她不看我,语气中透着几丝无奈,几丝怜悯。
  我轻笑一声,“执着?是不是我不执着了,你们这些觊觎储位的人就会善罢甘休?是不是我认输了,这场赌局就结束了?你何必说这些风凉话,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棋,输赢难定。”
  “你走罢,本宫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我们无话可说,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已由不得你选。”
  她冷冷地放下这一句话,径直走进了内室,留一抹耐人寻味的背影给我。其实我很想回她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下,无论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都不是我的路,我的终点只能是通往地狱。
  走出合欢殿,绾儿在门口等着我,见我一脸忧郁,想开口说什么又战战兢兢地磨蹭不说,我不禁莞尔,问道:“有事吗?”
  她四下顾盼了一眼,低声道:“不知是否是奴婢多心了,刚才您进殿没多久,孝贤亲王的两位侧妃也正想进殿,后听说您在里面,面色突然很慌张无措,急急忙忙地转身就走,那婢女在身后叫了她们好几声,像是没听见,头也不回。”
  惠贵妃怎么会和那两个西域女子扯上关系?她们来找惠贵妃是平常的请安,还是另有所图?若是心中无事,为何一晓得我在殿内,又匆匆离去?太多太多的疑问,归结到一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七十九章 南巡之旅(一)
  第七十九章 南巡之旅(一)
  第七十九章
  廷昭!我怎么把他忘了?廷曦储位最大的威胁。孝贤亲王!那么所有的事就很容易串联到一起,丧子、夺储,这一切阴谋的最终得益的人,除他之外,还能有谁?
  耳边仿佛萦绕着廷昭的声音:“记住,不要恨我。”
  当日这个恨字,也许并不只是对于想侮辱我那件事的抱歉,怎么会是这样?难道惠贵妃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一步步接近真相,我却胆怯地不敢掀开这层纬纱。
  的确,若然是廷昭做的,那么一切谜团都可以迎刃而解,他心里,当真埋着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吗?我原以为他对这些都是淡然看之,可是我忘了,野心怎会表露在外,聪明如他,就算想要探来消息,也只会是从她侧妃的口中得知,外人看来他与惠贵妃是怎样都毫无关联的。他更像是一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让我看了这么久,也没能看透。
  当日的遇见,也许不仅仅是巧遇那么简单,当日他的歉意,他的忏悔,也许统统都只是对一个正在实施的阴谋而说,而我傻的竟然一丝不详的预感也没有嗅到,直到现在,即使我幡然醒悟,为时晚矣,一切都已照着他的计划在进行,我突然感觉很恐惧这个人,我发现他伪装得太深,我甚至怀疑他守陵归来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夺储的打算,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成了他计划中的一个意外,可笑至极,我闯入了他的心,他却没办法将我从他的心里抹去,而我,算不算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工具,更肯定了他夺储的决心?
  雪突然停了,寒冷加剧,走着走着抬眼才发现,又走回了掖池。水面上又结起了新的冰块,有些冰块没有连接在一起,自然而然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冰窟窿。萦绕着丝丝冷气,乍一听还能听见冰面之下,池水静淌的波动声。
  眼眶忽然就湿润了,我慌忙抬袖在脸上胡乱擦拭一番,不能哭了,现下不是我哭的时候,眼泪在佛堂里放肆流尽了七日,已经够了。我不想整日哭哭啼啼,悲伤已经随着一滴滴流出的泪水化作无痕,烟消云散。我不是不痛了,而是愿意承受这痛了,只有痛才会激励我走下去的勇气,只有痛才给恨加足了意义,也只有痛能让我义无反顾地想守护在廷曦身边,以后等待我们的是什么,狂风暴雨?天塌地陷?都来罢,我受着就是,我本就是上天罚来尘世间受苦受难的,既然如此,那我还怕甚?还惧甚?
  转身逃跑似地离开掖池,不敢多停留一步。这里每一片飘洒下的白雪,每一股寒冽的冬风都留有靖涵的记忆,这么冷……这么冷……靖涵在刺骨寒凉的池水中,有多痛苦,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不会想到我,叫出那一句心酸到底地‘母妃’。
  我回到寝宫时,看见廷曦站在院中,不怒自威地俊貌也难得浮出一丝哀悯。他见我回来,转头对杨福吩咐午膳,我打断他的话,摇头道:“没有胃口,晚膳再食。”
  他瞥了瞥眉,拉过我的手握在掌心,常年握剑拿弓的手掌生出了厚厚的茧子,摩擦着我白嫩的玉手,些微生疼。
  “你若不吃,我也陪你。”他固执地目光紧盯着我的双眸,眼底是不容置疑的霸气。
  我无奈浅笑,随即对一旁的杨福说道:“上膳罢。”
  揽腰把我圈在他怀里,知道我冷,所以将我冰凉的双手放进他温暖的颈窝里,触及一瞬,暖流直达心底,他的身子微微一颤,继而对我爽朗大笑,以表示他不冷。
  十指连心,手都温暖了,心还会冷么?拿出手。头又顺势埋进他颈窝里,深闻那股他独有的男人气息,不着痕迹地印下一吻。
  “廷曦,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一句,也许只是想证明决心,也许只是想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必须紧紧抓牢,即便天荒,无惧地老。
  他为我拢紧身上的狐毛披衣,拂上我脸颊,用指肚轻轻地描绘眉黛,“傻子,这是我该说的话。”
  我呼出一口冷气,不以为然道:“谁说不都一样么?只要结果相同就行了。”
  “不一样,也许有一日,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放你离开。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在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守护你。”
  气氛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这样一句话,任谁听了都像是在诀别。可是没有诀别!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可以分离,不可以扔下我一个!廷曦,既然要守护,那么就让我们彼此守护,彼此相依。
  我紧贴着他的身体,用力圈住他的脖子,大喊道:“你听着!陈廷曦和庄子夫永远在一起,若你要死,我相随,若你要走。带我走!”
  他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还有无法动摇的坚定。“好!生或死,黄泉路上还是奈何桥上,我答应你,不会放开你的手。”
  杨福和绾儿张罗着午膳,我闻到一股子梅香味,却又不腻人,反倒是惬意舒心。不禁转头看向廷曦,问道:“你闻到什么味儿了么?”
  他歪了歪脑袋,窃笑着反问道:“好闻么?”
  我点点头,起身走到桌前,不觉惊异一声:“这是什么新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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