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双脚不听使唤地开始打颤,极力往窗前走,本已绝望的心仿佛沉睡百年之久,期盼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扶在窗边,屏住呼吸低头往下看,果然不出我所料!窗下生长着一棵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树干上缠绕着一根绳子拉出很长一段距离,拴在另处一口废井的木杆上,绳子上搭了几条厚实的棉被,正好遮住了视线,如果不是从高处往下的话。其余方向很难看不到隐蔽处。
  这里应该是客栈外的后街,极为空荡的一条巷子,因为很少有人经过,所以客栈为图方便,就将棉被晾在此处,而这里正好有做支撑的树和井,棉被自然而然将这条巷子一分为二,隔出了一道屏障。
  而这条巷子,若我猜的没错,是直通凉州大街的,试想一下,假设我身上绑着绳子,将另一头固定在屋内任何一处能承载我重量的地方,只要我够胆子,豁出命去,从这窗子掉下去,就算绳子松动,我顺势跌落也只会掉在柔软的棉被上,就算受伤也不会太重。而最重要的是,夜深人静,全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条隐秘的后巷里有什么动静,只要脚一触地,我就可以顺着巷子一路往大街上跑,凉州城不算小,真要藏下我也不是不可能,况且伊岱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我,如此妙计,如无意外,我必能成功逃脱。
  我迅速转身,渡步走到烛台前,看着手中的字条一点点燃为灰烬,心底已暗暗打定注意,今晚务必要拼死一搏!
  “贺怜君,今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又拿过另一个杯子给贺怜君倒茶,任何恩怨纠葛都比不过逃命重要。我明白,她亦清楚。所以暂时,我与她都要放下心中的芥蒂,我要她帮我,同样也是在帮她自己。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眼底也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也许是第一次我和她达成共识,只是不知,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清了清嗓子,将自己在心中反复思虑后的逃跑步骤说给她听。
  “你听着,一到亥时,人人都已入睡,就算是门外守着的人也会偶尔打个瞌睡,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到时你先走,不用等我,我们两个人绝不能同在一起,至少最坏的打算是一人被抓回来,也总有一人逃了出去。你若信我,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你只能一直往前跑,你倒也不用担心不知该往哪儿走,既然有人肯冒死相救,必然会一救到底。”
  我从容不迫地说完这一席话,贺怜君呆愣了片刻,继而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就将生死全全托付给我,我忽觉可笑,想让她如此认认真真的听我说话,不仅没有斗嘴皮子,反而出奇的信任我,原来人,一到生死关头,执念,那么易碎。
  忽而宛笑,低头问道:“你还恨我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杯中的热茶渗出凉意,她才淡淡回道:“如果救我的代价是不恨你,那么我只能抱歉,无法做到。”
  夜风微凉,拂过我鬓角的青丝,吹起她飘然的百褶裙裾,在昏暗的烛光下,即便是感受着同一股凉风,心中勾勒出的情感,却截然不同。
  “恨之入骨吗?”
  灯芯忽然爆出‘噼啪’一声,淌下的烛泪一滴又一滴的凝结,我伸手抽出银签挑了挑灯芯,眨眼又绽开一朵妖艳魅惑的火中花。
  贺怜君起身背对我,月色银灰覆在她的一头如瀑青丝,这孤傲的背影,想依靠的人明明就是枕边人,却隔了天涯之远。
  她没有回答我,话已至此,我亦无心追问,两个人各自安守沉默,只听耳边风声肆虐,窗下那棵大树的叶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寂寥声响。
  更夫报时,亥时已至。
  我趴在地上,摸出藏好的绳子,抬眼看贺怜君,她对我颚首点头,转身吹灭了烛火。我将绳子的一头一圈一圈缠在贺怜君的腰上,打上活结,这种活结是哥哥当年教会我,这结奇就奇在明明看似是死结,但是只要拉动一边,往外绕一圈,轻而易举就能解开,方便省时。几次因为太过使力,都弄疼了她,我又怕一个不小心,绳子拴的不紧,若然贺怜君掉下去一松,就算是有棉被垫底,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万一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我手里拿着绳子的另一头,在屋子中找能借力一用的东西,木柜太宽,绳子无法拴紧,桌子又承受不了一个人下坠的重力。环视一圈,唯有床榻合适,因为床榻有支撑榻沿,而床榻既比桌子重上许多又比柜子方便拴绳子。比较之下,我终是将绳子在榻沿上打了牢牢的死结,还好这绳子够长,连我自己也数不清楚到底绕了多少个圈,一番准备之后,比量了一下剩下绳子的长度绝对能够让贺怜君落地,试着使劲拉了拉,最后一次确定绳子的牢实度,我与贺怜君都相视点头。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跑(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跑(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深吸一口气。我与贺怜君同时走向窗边,望了一眼巷子,空无一人。许是太过紧张,她紧抓着绳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记着千万不能回头,要一直跑,直到有人来接应你为止!”
  她点点头,借助我手上的力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攀上了窗户,她半个身子已经掉在窗外,上半身趴在窗边,双手仍然死命的抓住我的手,无论如何就是下不了勇气拉紧绳子往下跳。
  我心急如焚,气道:“快走!再不走就永远别想走……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要看,我在这里给你放绳子,你不会有事的!”
  贺怜君忽地问道:“我走了,谁给你放绳子?”
  我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能逃一个算一个,办法都是逼出来的,要是一直纠结于谁来放绳子谁先走的问题上。那这绝好的机会就要白白浪费掉!即使……即使我真的没有逃得了,贺怜君回去之后也能告诉廷曦我在哪里,他若知道我的处境,必定会马不停蹄赶来救我,只要我不死,就还有活着见他的希望!
  “我自有办法能逃,你别管这么多!”
  她再不多言语,开始一点点将上半身移出窗外,我将绳子缠在手掌上紧紧拽住,正欲开始放绳,她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发问。
  “如果你逃不了,我也不想欠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帮你带话,就算话是带给裴煜,我也不会食言。”
  我木然看着她,在她眼里捕捉不到一丝感激,是我害她无辜被掳,自然该我救她,就算我自身难保,也不愿欠下人情债,尤其是欠她。 可是,逃不了也是其中的万一,我自己心里都没了底,无可厚非,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确如贺怜君所问,哪怕带句话给廷曦。至少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想到廷曦,唇边不觉浮出一抹淡笑,“若是你能见到太子,替我告诉他,‘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好,我一定带到。”
  她双手紧抓着绳子,身子慢慢往下移动,我两手一前一后的抓绳,以一个马步的姿势站定,贺怜君每下坠一点,绳子摩擦着我的手掌,钻心般的灼痛。我紧咬着牙,不敢松懈分毫,平日里哪里扎过什么马步,因为根基不稳,几次踉跄,步子左摇右晃,我心惊胆颤,只期望着贺怜君千万别受伤出意外,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
  我探出头往下望。看见贺怜君被掉在半空中,一只绣鞋不知怎的已然脱落,白皙娇小的芊足裸露在外,黑夜之中分外惹眼,像是玉瓷琉璃一般通透光滑。我不敢再耽误了时机,绳子从我手中一截一截往下放,掌心被磨得厉害,淌出丝丝殷血,沁入绳子染上一抹红晕。
  当贺怜君安全着地时,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恢复一时的安然,看着她略带欣喜的迅速解开腰上的绳子,站在树下,仰头看了我一眼,有没有感激之情我看不出,只是平淡的回望,仿佛这一回头,就是永不再见。
  我赶紧对她挥手,手指了指巷子口,示意她从那边逃,她立刻醒悟过来,扔下绳子拔腿就跑,直到她的人影渐渐被黑夜掩埋,拉长的影子已消失于我眼前。我看的怔怔出神,恍惚过来时,幽暗的屋子独我一人,瑟瑟夜风肆无忌惮的吹打着我飘然的衣裙,叶子悉索坠落,飘旋在我眼前,这一片片孤离。映照在月色之下,惨然无光。
  站在窗前估摸着贺怜君已经走远,我一边将绳子往回收,一边想着自己要如何逃得出去。掌心被磨出了几道血口子,我抽出袖中的娟帕缠在伤口上,定了定心神,看向窗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心里清楚,此时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既然没人给我放绳子,那我只好靠自己的力气往下爬,将绳子在榻沿上多绕了一个死结,刚才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贺怜君可以借助我的力气,并不是完全靠榻沿支撑。而现下看来,虽然我身躯娇小,身体的重量甚至及不上贺怜君,可是我不得不以防万一,我若失利摔下去,伤了自己的同时,引起动静,伊岱他们定会有察觉。那么逃命也只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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