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看了再说!
  不着声迹地打开密信,卷缩在榻的一角,用被子挡住膝盖,其实只为遮掩放在膝盖上的信纸,阳光自窗外照射进屋,缕缕光束刚好打在信纸上,每一笔墨色都看的清清楚楚。
  ‘四月末,施计于陈廷曦回宫,途中杀之。惟恐有变,速派人暗中助我一臂之力。陈廷曦一死,匈奴假意刺探消息,当今皇帝为保江山巩固,必另立储君,届时唯有我任之,他日登位,许你之诺,必允。’
  泪珠子溢满眼眶,一滴接着一滴砸在信纸上,犹如绽开了一朵朵绝望的荼靡花,晕花了最后几个如刀锥刻在我心上的墨字。
  皇三子,孝贤亲王!
  我本就知道廷昭的狼子野心,他图谋了这么久,只为这致命一击。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不是怪我?怪我没有及早提醒廷曦防备廷昭,怪我明知廷昭的阴谋诡计却不敢拆穿,怪我心里早就认定了他是谋害靖涵的罪魁祸首,我却还一直游离在相信与不相信的边缘。
  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臂膀,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将头埋进膝盖里低声啜泣,手里的信纸渐渐被我捏的不成样子,一条条皱褶的纹路爬满灼目的墨迹,我恨不得像揉捏信纸一样将廷昭碎尸万段,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们身上流着相融的血啊……难道这所谓的江山真的值得他舍弃自己吗?
  为了得到储位,甚至不惜与虎视眈眈的匈奴结盟,答应匈奴的要求?呵,伊岱不傻,既然肯帮他,提出的要求自然是只有做了皇帝的人才能办到。廷昭那么自信会走上那个位置,所以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即便是与敌国私通。
  怎么办?信也看了,泪也流了,我仅能问自己一句,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廷曦去送死,可是我要怎么离开这里,我要如何逃得出伊岱的手心?
  脑中一片混乱,千丝万缕纠缠不清,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不能再沉默下去,廷曦的命已经危在旦夕,我不允许自己安然远离他的灾难,我必须和他同进退,哪怕前方只有死路一条。
  冉冉来的时候,我呆坐在桌边,信纸早已被我藏在枕下,我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让她看出一丝一毫的哀怒,我只能庆幸她不是伊岱,喜怒但凡不形于色,还能蒙混过关。
  看着她眼里燃烧的怒火,我一点也不惊讶,从我决心这么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须伤害她一次,我承认我是利用了她,利用的干净彻底。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伊岱哥哥会杀了你!”
  她咬着牙说出这一番话,手不自觉地抚上别在腰间的鞭子,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背心一个劲儿的盗冷汗,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但凡一见到鞭子,身上就像能感觉到那股钻心火辣的痛楚蔓延进心里,撕心裂肺亦不足以形容,犹如堕入了阿鼻地狱般的惨烈。
  我咽了口唾沫,强逼着自己镇定,抬头正视冉冉,“你不是想我消失吗?我这么做能如我的愿,同样能让你安心,一举两得。”
  站起身子,挺直了腰板,全身明明没有力气却做出一副风吹不倒的样子。我一步步走向她,越走越近,笑意就越是张扬,不明白为何要笑,可是也不想在她面前哭。
  我抓住她那只拿着鞭子的手,轻声道:“冉冉,要打便打罢,是我庄子夫欠你的。”
  她愤然甩掉我的手,气的在原地跺脚,脸上的面纱飘飘然然,那双妖冶的红唇被她咬得微微泛出一抹惨白,我只是木然地等待着,闭眼等那一鞭子决然挥下,皮开肉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你看了那封信又怎样,你能做什么吗?与其知道残忍的真相,不如永远蒙在鼓里,至少没那么痛苦。”
  我惨然一笑,如果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仍然会毫不犹豫的看这封信,这无关于痛不痛苦,纵然是痛了,我也认为这是值得的。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脱逃(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脱逃(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走到镜前坐定。看着镜中憔悴苍白的容颜,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冬日里的雪人,拂上脸颊也感受不到丝毫温度。鬓角散下的几缕青丝在微凉的风中旋转飘舞,我伸手随意抚弄,不经意间看到丝丝如尘埃般坠落的乌发,扑洒在百褶裙上,宛如碧萝藤一般缠缠绕绕。
  被掳来的这段日子,日日落发,我已渐渐习以为常,从最初的惊骇化作现在的一缕漠然,我已经无暇顾及自身,最近身子越发的差,时常莫名其妙的四肢无力,头晕脑胀,有时腹中抽痛起来,我忍的受不了,只能掐自己的手臂,连着几日掐下来,乌青的淤痕消散不祛,自己看到时都下了一跳。才恍然发现,原来不仅是对别人,对自己我亦可以残忍。
  掌心里安然躺着一根青丝,我缓缓握紧,心莫名的揪着疼,腹中又开始一阵翻江倒海,我俯身撑住胸口,连着干呕了几声,吓得一旁站着的冉冉不知所措。
  她冲上前来扶着我的双肩,我整个身子就瘫软在她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我无奈地笑了一笑,口中溢满一股酸涩的味道,赶忙向她要了一杯茶,漱了漱口。
  “你怎么了?要不要看大夫?”
  我摇摇头,另行倒了一杯茶‘咕噜噜’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喉咙被水呛了好几次,我连着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不碍……不碍事的。”
  自己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知道多少好坏的,一直以来就是病怏怏的,从小亦是药不离口,有些病是治标不治本,也许用不了多久,不需劳谁的手,我的命也不久矣。心里倒是一点也不惧怕,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是长命百岁的人。是谁常说,红颜多薄命?呵,看来,我亦要成为其中一人。
  老天还给了我多少剩下的日子?如果听得见我的声音,那么死前唯有一愿,就是让我再见他一面,我只求见他一面而已,哪怕不说话,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纵然他躲不过这次劫难,奈何桥上,我们还可以相聚,共赴下一世的轮回。
  冉冉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有些担忧又掩饰不了来时的愤意,我看她言尽于此,对我只怕也是无话可说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走到榻边躺下,翻身背对她,那一声轻叹悠悠传入我的耳朵里,我装作没听见般阖上眼,眼角却感丝丝冰凉。渗入心底。
  半夜,我还在熟睡中,忽听到屋子里有细微的响动,我睁开眼环视一圈昏暗的屋子,无人,难道是我听错了?
  起身正欲给自己倒杯茶,走到桌前,忽看到桌上茶壶边的纸团,我愕然了一瞬,手有些颤抖的拿起纸团,缓缓展开,仅四字:勿食早膳。
  什么意思?脑中划过一个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身影,那个素衣女子?这次又是她给我引路吗?如果是,我吃不吃早膳,与这又有何关系呢?转眼看向窗外,我一直记得那个女子步态轻若羽翼,如无猜错,武功定是了得,翻上区区的二层小楼,根本不足为奇。
  悄无声息地烧掉纸团,躺回榻上,心底疑问一个接一个的涌上,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三番四次的救我?
  次日,伊岱敲响我的房门,传令继续赶路,日夜兼程的赶往匈奴,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到达。我下楼随他们一起食早膳,并不丰盛,只是一般的清粥馒头。我谨记着纸团上的四个字,只说胃口不好,喝了几口茶水,硬是饿着肚子没有沾一粒米。
  倒是其他人,无论是伊岱还是冉冉,毫无顾忌地各自喝了两碗粥,白花花的大馒头送入他们口中很快就不剩分毫,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悸动,我出奇的信任那个神秘女子。
  木然地随他们走出客栈,才发现苍穹之上乌云密集,墨色滚滚席卷整个天空,仿佛就要崩塌了下来。闷气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嘟囔着咒骂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我却有些怅然,是要为我落下几滴泪么,明明刚才都是晴空万里,却在我跨出客栈的这一刻,霎时灰暗无光。
  伊岱瞥了瞥眉,不悦道:“快些赶路罢,只怕是待会儿有场大雨了。”
  冉冉附和着点了点头,我只是默不言语,乌丽青扶着我的手带着我坐上了马车。我脑中混乱不堪,一会儿又想到那个女子,一会儿又想到我即将远赴西域,不知该喜还是该优。
  马车才驶出了不久,忽听一声惊天雷震响,透过车帘子可以看到乌暗的天空上划过一刹犹如破晓的光亮,随之而来的倾盆大雨覆灭了压抑慌闷的气氛。豆大的雨点打在车顶上,‘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一下一下像是在敲击着我的心,逼着我清醒。
  几滴雨水顺着车窗飘洒在我脸上,不一会儿就沁湿了我的衣襟。散在鬓间的青丝亦粘在下颚,一滴接着一滴淌下晶透的水珠儿。我伸手拂上脸颊,触感湿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我为何要哭?是怕不会得救吗,也对,我从来都不是这么好命的人。
  呵,哭罢,哭罢,这也许是我在中原最后的一次落泪了,以后我会忘了怎么哭,忘了怎么笑,终日只做一个被人钳制的布偶,活着活着,死,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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