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我忽地感伤,语带哽咽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低着头,惨白的脸颊上有几道乌青的印子,天!他这一年里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林未有你看见了吗?萧恪之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你走了,无伤无痛了,可是活着的人,永永远远的在承受你留下的伤痛。
  “太子妃有何事?”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死一搏(五)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死一搏(五)
  第一百三十三章
  萧恪之的声音沙哑。只是一句话,犹如要耗尽他的力气,眼角爬上几条斑驳的皱纹,如果没有记错,他不过才刚刚过二十三的虚岁,明明该是铁血方刚,明明该是风华正茂,可是现在站在我眼前的人,根本就是个佝偻虚弱的老人,苍老无力。
  哀莫,果真大于心死。
  我极力克制着欲哭的冲动,说道:“你过的还好吗?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他摆摆手,手指有几道深深浅浅的血口子,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尚未愈合,日日弹琴,用尽全力地拨动琴弦,我能想象,弹奏时,一滴滴的鲜血淌出,滴落在红木琴上。渲染撕心裂肺的痛楚。
  “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抬眼望向屋子里,除了一把琴摆在屋子中央,我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唯有琴身刺眼的红,闯入眼帘,抨击本就脆弱的心。
  一时无话,我只是想来看他一眼,看看这个我庄子夫此生唯一为之叹服的男人,萧恪之,这个世上难得的痴情种,拼尽一生,只为和林未有在一起,然,只是这个小小的心愿,他们终是没能如愿。
  命运,总是给了我们希望,然后又残忍的破灭,而我们能做的,不能反抗,唯有接受。
  眼角落下一滴泪,低声说:“萧恪之,林未有的孩子,我没能保得住。”
  我知道萧恪之无从得知靖涵的死讯,没有人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说明白一点。他只是一个低下的奴才,又整日禁足在后院,可以说,他与世隔绝。若是我想瞒靖涵之死,我定能瞒他一辈子,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失信就是失信,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如我同样没能保住林未有一样,我铸造的错,我必须承担。
  他愣了愣,抬眼看向夜幕中高挂的那一轮残月,似在月光里看见了林未有的面容,他有一瞬的想笑,可是终究是没能笑的出来。
  “未有,你的孩子来陪你,只差我一个了,你什么时候来带我走?”
  银灰色的月光洒在他惨白的脸颊上,映照出他空洞无神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月亮,周围的繁星都被比拟下去。连我也被吸引,抬头看向那一轮残月,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是啊,我不是萧恪之,我并没有感受到他深入骨髓的痛,又怎么能看见幻影中翩然静美的林未有?我开始相信,思念构造出来的林未有,是支撑萧恪之残存下去的理由,无论她存在于琴音里,还是月色里,怎样都好,我没有资格看见,更没有资格剥夺萧恪之看见的权利。
  转身,没有一刻的迟疑,不想打扰他与她互诉情殇,我是个多余的人,这里是他们的天地,与任何人都无关。伸手拂上面颊,触感满面的湿润,原来,无声泪下是这般让人心碎。
  一夜无眠,终于看见朝阳射出的第一缕光辉印入屋内,我起身端坐在榻上,心里没来由地慌张,手心背心不断渗出冷汗,我扯过锦被想换取一丝温暖,全身都颤抖不已。
  绾儿小心翼翼地伺候我梳洗,我淡淡问道:“今日。宫中可有设宴?”
  “是,皇上赐宴,三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妻室赴宴,不过,并未传出后.宫嫔妃可以出席。”
  我点点头,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浅笑,此事可看出孙慕陵对方琼有多疼爱,皇上赐宴,妾室怎可赴宴?而且孙慕陵也并不是没有正妻,可是他偏要带方琼这个不折不扣的妾室,放着名正言顺的正妻不管,这等溺爱,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今日是五月初六,算算日子,廷昭和廷曦从常州出发,据此已有大半月之久,宫中并未传出异样,这就证明廷昭还没动手,如果动手,他应该是会迫不及待的赶回皇宫,宣布廷曦的死讯,然后坐等太子之位。
  那么,这十几日里。廷曦到底在经历什么,若是廷昭没有得手,为何也迟迟不见他回来?太多的疑问困在脑中,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答案唯有他们心里清楚,而我能坐的,也是等,只等廷昭回宫,只是不知,我还能撑到何时,惠贵妃会忍我多久?
  木然坐在镜前。绾儿想为我挽发,我摆手道:“不必繁琐,尽量简单。”
  我想到方琼的计谋,要我乔装成她的样子,既然如此,我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花心思装扮,禁卫不容易混的过去,这点我早在回宫那日就深有体会。一举一动,甚至梳的什么发髻,穿的什么襦裙,他们也能记得分毫不差,好在我和方琼的身形差不多,暗夜中只要我低着头,不吭一声地跟在孙慕陵身后,也许能成为漏网之鱼,毕竟襄阳候的二公子也是大有名头,若是真的得罪了,禁卫们也怕吃不了兜着走。
  入夜,戌时。
  心乱如麻,更漏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里,手心紧拽着衣纱,整个大殿只掌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的烛光摇曳,夜风呼哧过耳,撩起鬓角的青丝,冷冷清清。
  绾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入殿内,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她警觉地四下张望,回身关上殿门,上前一步站定。
  “太子妃,孙夫人在殿外恭候。”
  我极力镇定心神,道:“请孙夫人进来说话。”
  绾儿退了出去,不多时,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披着绛色斗篷的方琼,她低着头,绾儿将她安置在椅上。悄然关上殿门,死寂沉默的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挺过来,不能妥协。
  “太子妃可准备妥当?”
  我点头,起身走至她身前,低至无声地回道:“一切,依计行事。”
  她抬头看我,微微浅笑,开始着手褪去外衣,我亦是不敢怠慢,迅速将头髻散下,按着她头髻的发式挽发,穿上她脱下的斗篷,还好今晚起风,女人们未免感染风寒,在风大时会披上斗篷,禁卫们也大多是见怪不怪,这样亦好,在斗篷的遮掩下,我更有机会躲过审查。
  乔装后,也不敢耽搁,忙问道:“孙慕陵现在何处?”
  方琼转身指了指门外,“就在太子妃您的寝宫外,我早已放出消息今晚顺道要来探望太子妃,就算慕陵的马车停在外,也不会引人注意。”
  盖上帽子,我与方琼同站在镜前看,我不觉松了口气,这样一番乔装之后,确实容易掩人耳目,只要不露出马脚,应该可以混出宫门。
  绾儿算好时辰,推门而入,我转头对身后的方琼一笑,“谢谢你。”
  她也是笑,“望太子妃不会后悔,今日走出的这一步。”
  后悔?我若是不走出这一步我才会后悔,是输是赢都必须要搏一把,我无路可退,前面是悬崖,后面是峭壁,冷不防身后的人还会推你一把,所以,在他推我摔下悬崖之前,我只能先发制人。
  天空黑的像是泼洒了墨汁一般,我尽量不抬头,跟在绾儿身后,刚走出宫门,绾儿假意对我说:“孙夫人走好。”
  我不敢出声,走起路来脚都在颤抖,眼尖地孙慕陵看见我远远走来,忙走上前来扶住我,继而又尴尬的松开手,我怕别人看出来端倪,强行挽着他的手臂,明显感到他有一瞬的发颤。在孙慕陵的帮助下,我总算攀上了马车,不是因为没有力气,只是心里太过慌张,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生硬,实在是做贼心虚。
  马车上,我与孙慕陵都没有说话,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车外虽说是孙慕陵的车夫,可是守在甬道两旁的都是宫人,难保哪个听见我的声音,心中起疑,所以未免出什么差错纰漏,我只是端坐着,甚至手酸,也不敢揉捏一下。
  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下,我知道,宫门就在眼前。孙慕陵轻咳一声,我会意地点了一下头,我猜他此刻必定比我好不了多少,也是如坐针毡。他先走出了马车,我深吸一口气,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就豁出这条命吧!
  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脚刚一落地,就有一个禁卫上前盘查。盔甲碰撞的声音像是要刺破耳朵,暗红色的佩刀别在腰间,我似乎都能感受到内里散发的摄人凌光。
  “孙公子这是要回府了吗?”
  那禁卫照例问话,孙慕陵此时额头已经渗出了些微汗珠,我不着痕迹的握上他的手,使劲掐了一把,这才唤醒他的恐慌的心。
  “正是,皇上设宴,现下宴毕,理应离宫。”
  那禁卫也没说放不放行,我低着头不敢再看,夜风吹得正猛,宽大的斗篷被吹的发胀,我整个身子就像是要随风飘走了一般。
  确切的说,那禁卫的寒冽的目光此时正上下打量我,手心里溢满了汗,也不知是孙慕陵的还是我的,总之我与他皆是心慌意乱,不知这个禁卫为何看我看怎么久,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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