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端起炉边的青瓷碗,满满盛上一碗,指尖不经意触摸红粥,下意识地扯出袖中的娟帕,狠狠擦拭,才发现自己由始至终一直咬着牙,两腮不禁微微生疼。
端起这碗我悉心为孝贤亲王熬制的米粥,摇曳百褶裙裾,柔纱飞舞,萦绕在旁,一步步走向灵堂,心碎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还未走近大堂,四处挂满白绸,缠缠绕绕地围满悬梁、玉柱,触目所及,哀莫至每一处角落。夜风甚凉,我一路走来未曾遇见一个宫人,风吹草动,落叶花舞的声音,我听的清清楚楚,太安静了,甚至,过于安静。
一脚跨入门槛,正中一个‘奠’字之下,是廷曦的牌位。我没敢多看一眼,那一口根本什么也没有的棺材躺在堂中央,而当我看见跪在牌位前的那个身影,我的手端着米粥,忽地颤抖,险些打翻在地,像是有无数条鞭子在鞭打我的心,犹如生生被撕裂的痛楚。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极易爆发而出的怒火,双手捧碗,我垫着脚跟,悄无声息地走入堂内。
我不知他有没有发现我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久到手中的米粥似乎都要凉透,我恍然惊醒,上前开口道:“王爷有心了。”
他的背脊微微一颤,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目光触及的那一刹那,各自伤痛的眼神灼伤彼此,他痛什么?他不是该高兴么?他什么都得到了,有什么值得他伤心呢?
“你还好吗?你瘦了很多……”
我惨然一笑,试问天底下谁人经历过这等波折,会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呵,这样的绝情无义,亦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做到淋漓尽致,这世上许是无人可及。
实在不知要怎样装下去,多和他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我都已经快要忍受不了,恨不得现在就与他同归于尽。
我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回道:“瘦了又如何?无论吃多吃少,亦只有这么几顿了。死后,吃与不吃,都是一个道理。”
他愤然起身,眼里射出凛冽的寒光,一瞬不移地盯着我,忽然渗出双手捏住我的双肩,力道太重。我不禁闷哼一声,手中端着的米粥,溅出几滴,落在他一身素服上,绽开赤红妖冶的繁花。
“什么殉葬?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为什么你生是他的人,死了也要做他的鬼?为什么你不能有一刻属于我?”
我紧咬着牙,待他一番怒吼之后,我悠然抬头,眼里竟然噙满泪水,我勒令自己不许哭,廷曦死了,我没有为他落泪,那是因为我绝望,我早已猜到结果,所以我麻木无感。可是现在,我绝不允许自己在杀夫之人面前落下一滴泪,那是对我的屈辱,对廷曦的屈辱!
紧紧地闭上眼,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肩上袭来的痛感越是加剧,我轻哼一声,面上却依旧不露丝毫悲喜之色,低着头。说出一句,明明是咬牙切齿,听来却是平静无波。
“王爷错爱,庄子夫此生与你无缘,可是王爷对我的一片心意,庄子夫铭记永生。纵然是鬼,庄子夫也绝不会忘记你。”
我咽了咽喉,一鼓作气地继续说道:“殿下已去,庄子夫心里已了然不能苟活于世,王爷莫要为我伤心,这……不值得……”
“别再说了!”
廷昭怒吼一声。我霎时愣在原地,还未说的出口的话被他硬生生止于嘴边,我愕然地看着他,见他眉头紧皱,眼里的寒意越来越密集,阴霾潜伏在四周,我徒感不妙,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吗?
手中端着的米粥,温度渐渐退却,我正欲再拼死一搏,哪知廷昭松开钳制着我双肩的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拂上我的手背,我错愕不已,四目相对之下,似乎感觉到有一股不易发觉的暖意袭满每一处。
“你不怪我了吗?我曾经对你做过那么可恨的事,我是陈廷昭,不是陈廷曦,我要你记得我,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弟弟,而是因为,我把心给了你。”
怅然摇头,心里却反反复复徘徊同一句话‘我恨你…我恨你……’
可是无论这句话在心里说上百次千次,我始终没有那个勇气说出口,我已经放下所有尊严,我甚至早已没有所谓的尊严,我这一生,究竟还存在什么?
我将青瓷碗递向他,神色不变地说道:“明日的今时,世上再没有庄子夫一人。庄子夫没有什么可送给王爷,这碗红豆粥当是庄子夫谢过王爷,此生厚爱。”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动容,从我手中接过红豆粥,执起玉勺轻舀搅匀,唇边微微泛出一抹淡笑,我一颗心吊在嗓子眼,深怕他看出了任何端倪。
“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碗粥。是你送给我的,我都接受。”
我牵强地对他微笑,为了让他完全放下戒心,我下了狠心,抬手正欲拿过玉勺,袖中忽地落出一物,‘滴滴答答’地滚落在地。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国秋深可奈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国秋深可奈何
(光棍节,爬上来更一章。祝各位光棍亲们节日快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突然一紧,看着褐红色的豆子在玉石地上悠悠打转,本是死寂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廷昭顺势看向地上那颗豆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一瞬间太快,我来不及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呵笑一声,弯腰捡起豆子,捏在指尖把玩,目光痴痴地似要把这一颗小小的豆子看穿,良久未说一句,也不见他将红豆粥送入口中。
我心急如焚,唯有试探道:“这是红豆,许是煮粥的时候不小心落进了袖子里。”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忽而犀利,如炬如剑,抬眼盯着我,唇角微微上翘,可这在我看来,并非淡淡笑意,似乎……蕴藏了一丝冷笑。
“南国秋深可奈何,手持红豆几摩挲。累累本是无情物。谁把闲愁付与他。”
我愕然无语,一时之间被他的目光所震摄,他到底意欲何为?是已经发现,还是浑然不知?如若发现为何不当场拆穿我?若是没有发现,那么为何,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情,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你做的,一定很好吃吧?你以前是否也为陈廷曦做过这样的事?”
我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摇头,回道:“没有为他做过,你是第一个人。”
说出口即后悔,可是转而一想,也许这样说可以设下更深的圈套,廷昭本就对廷曦有敌意,亲手熬制的红豆粥,这个世上,的确只他一人得到过,就连廷曦,亦没能拥有。
“我……是唯一的一个?既如此,你给我的,我都接受。”
他将手中的豆子轻轻一抛,豆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血色弧线,坠落在了何处,我已无心探究。
我给的,如果是毒药呢?若是我要你的命,你还会接受吗?我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切挡在你眼前的阻碍你都会想方设法的铲除,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例外,你想铲除我,可无可奈何的是,越埋越深。
他执起玉勺,舀起一瓢血红,双眸魅惑如风,眼神迷离欲醉,不知是否是我看错,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最初相遇时的他。那个永远将我看的透彻的孝贤亲王,那个在乎我开不开心,是笑还是哭的孝贤亲王,这一刻,心如刀割般难受,为何,这是为何?
微微闪动的睫毛上似乎沾着什么,晶莹透凉。还未待我将他看得仔细,他执起玉勺将红豆粥送入口中,再无犹豫。看到他喉间微微颤动,我原本该如想象中那般,为报仇而高兴的,可是,我却笑不出来,反而,心却碎裂无声。
我不由自主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你……”
他苦笑一声,眉头忽地一紧,他看起来极其难受的撑住肚腹,竭力想让自己站稳,踉踉跄跄,唇角溢出一丝比之刚才的红豆粥更刺目的红,我木然地看着,手脚僵硬,说不出话,动不了身。
“红豆和相思子的区别,我还分得清楚。”
脑中像是瞬间被轰炸了一般,他说什么?他说相思子,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红豆与相思子,世人常将两者混为一谈,而实际上,红豆可以用作食物,是美味佳肴;药引,是一剂好药,无论怎样说,红豆对于世人来说。绝对是一样好东西。
而相思子,与红豆的外形几乎一模一样,但外形相像,并不代表作用亦是相同,反之,相思子是剧毒之物。一旦误食,无药可医,只能等死。而一旦中毒,不会立时毒发身亡,往往要折磨中毒之人一两日,让他备受钻心之痛,刺骨之伤,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时,中毒的人对于死,已是奢望,必定要折磨到尽头,才让之死去。
两者不是不能区分,严格来说,外形虽相似,但红豆通体逞鲜红色,而相思子则是暗红色,甚至是褐红色。世人常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但事实上,真正相思树的果实是相思子,而并非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