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贺怜君上前一步,硬生生地站在我和沈言城中间,我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此刻用何种表情应对一言不发的沈言城,我无奈地摇头,转身欲走。
“言城今日来不是诊脉的……”
我顿足在原地,贺怜君疑惑地问道:“那沈大夫这是来作甚?”
沈言城道:“言城是来问公子,何时启程回南宁。”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想起,这里许是昭阳城外的一处小县城,只是因我昏厥不醒,再加上醒来后又接连得知我和贺怜君都怀上了身孕,这才拖慢了行程。
远远地就看见裴煜一袭墨色云纹长袍,长身玉立站在院角,白玉冠上垂下飘然的冠绳,如星明眸犀利深沉,唇角微微上扬,如这静静吹散的暖风一般,行之何处,皆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儒雅之气。
他渡步上前,应该是听到了沈言城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今日就启程。”
我张了张嘴欲说,却一时想不起还能说些什么,一旁的贺怜君倒是巴不得早些回南宁,毕竟南宁对于我是陌生的,而与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就依夫君所言,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我也不好一直呆在这里,贺怜君对我使了眼色,我亦没那心思和她装无知,附和着她的话说道:“既如此,我亦回屋收拾收拾。”
“你们两个都是怀着身孕的人,这些劳力的事留给丫鬟们去做,好生歇着吧,莫要累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裴煜这句话自然是说的贺怜君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不说什么,只看她藏不住地宛笑,双颊霎时染上了红晕,我便知果然裴煜说一句顶得上别人说百句。我没有答话,木然地点点头,心里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我被裴煜救出时懵懵然,身上至今还穿着宫里那套素服,这些日子因怀了孩子也无暇顾及,有些不明所以地丫鬟下人不知我身份,倒是狠给我些脸色看。
正当晌午,日头高照,天气有些闷热,背心渗出的热汗已渐渐沁透了中衣。我抬眼看向这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穹,不知不觉又是半个年头过去,又是一年夏至了,蝉鸣鸟叫声不绝于耳,可是此时此刻,比之曾经,我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皇宫,那个地方我怕是永远都不会再走进了吧,那里关着无数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们大多从豆蔻光年等到白发苍苍,等来等去,最怕的就是空悲切。这一生就这样断送在皇宫这个华丽金贵的牢笼里,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宫中到底有多少个守在一处角落,等待奇迹的女子。我知道,皇宫里不缺倾国倾城的女人,能走进那里面的,就是再不济也总算个小家碧玉。可是无论怎样说,曾经存在过的娇媚面容,都在静静荏苒的岁月里,被无声无息的磨灭掉,甚至你来不及回味得到过什么,就已经失去了所有。
女人最可悲之处,就在于活了一辈子,却无法找出一时一刻是为自己而活。而皇宫里的哪个女人,真正为自己活过?
望向远方,那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慢慢淡出我的记忆,回想入宫五年,我经历过重生,触及过分离,最后终于那么无助的与心爱之人死别。我曾经尊贵荣极,太子正妃,得太子万千宠爱,可说后.宫除惠贵妃之外,我亦算得上是幸福的女人,可是得了这样的幸福,却换来更为惨痛的不幸。我亦曾经衰败颓靡过,我入过暴室,我做过苦力,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徐恶人是怎样一鞭一鞭的抽打我的身体。
这些原本我以为已随风飘散的往事,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涌入脑海,历历在目,恍如当初。我进宫的第一日,穿上正妃华丽的宫服,戴上凤钗头冠,独守洞房,独自饮下苦涩的合卺酒。与裴煜在梨园的第一次相遇,与廷曦第一次交锋……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我统统记得,吹过一阵微凉的夏风,徒感脸上冰冰凉凉,我伸手轻轻一抹,才晓早已泪流满面,哭得如此无力。
丫鬟进屋禀告:“嗯,那个……公子说马车已准备好。”
我挥手遣了她出去,不觉呵笑,丫鬟亦不知该如何称呼我,若是唤我‘小姐’又失了真意,这里的人皆是知道我怀有身孕。若是叫我一声‘夫人’只怕叫出的下一刻就会被贺怜君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索性含糊过去,不说就是不错。
我刚刚走出院子,就见贺怜君扶着丫鬟的手,步态优雅款款而来,拖尾的湖色百褶裙犹如激起的层层浪花,风过纱舞。我没有多言语,径直走向一辆马车,正欲借助丫鬟的手上车,腰上忽地一股力道将我托起,轻而易举地抱我上车。
裴煜轻声道:“小心些,伤不得孩子。”
我没敢回头看,维诺地点了点头,只感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流连忘返。本是站在一边的贺怜君急急走上前,娇声道:“劳烦夫君扶我一把。”
我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心里疑惑她怎么愿意与我共乘一辆马车?按说裴煜安排的极是妥当,尽量避免我与贺怜君在一起吵嘴,所以让贺怜君与我各自乘坐一辆。贺怜君此时一举,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裴煜僵硬着身子没有扶她,我一手撩开车帘子,双脚木然地不动不移。
贺怜君眨了眨眼,有些不耐地说道:“怎么?我不能坐吗?”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势如水火(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势如水火(四)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未免裴煜夹在中间做了磨心,这样尴尬,我只好让步。“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想坐哪辆便是哪辆,岂有不能坐的道理?”
她冷哼一声,伸手握住裴煜的手,我侧过头钻进了狭小的车厢里,下一刻贺怜君就带着一丝媚笑与我对坐。
马车倒还算平稳,沿途路过的风景不值一提,我猜想这里应该是一处人烟稀少的小镇,所以朝廷极不重视,比不上昭阳洛邑那样的大城风范,亦没有江南小乡的情调。一直倒退的不过是些光秃秃的树干,上面零零散散的掉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才入夏,这里仿佛就像是要过冬了那般寂寥。
“你不是到了南宁也还想用庄子夫一名吧?况且,你什么身份?能嫁给堂堂世子做侧夫人,朝廷必定会派人来查,到时候可别拖累了我们。”
贺怜君开口必是没有好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之意,故作柔媚地抽出娟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如柔荑般的玉指配以鹅黄色锦帕,帕上绣有朵朵艳红的牡丹,我不禁想到,再好的东西,果然是要遇见配得上的人,如此才是完美。
她这么一问,倒真的给我提了个醒,我既然是要嫁给裴煜,消息自然是要传到昭阳去的,虽说不是正妻,可是就怕皇上对南宁越来越忌惮,所以无论南宁这边有何动静,他都会追根查底。
身份这一关,我自然相信裴煜会为我摆平,正如贺怜君所说,我真正心虚的是,皇上会不会暗中派人来查,若然真的派了人来,那么有没有可能认识太子妃?一旦我被认出,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牺牲,裴煜为救我不惜以整个南宁王府来做赌注,这些,都将被摧毁,都会付之东流,到时,我还能逃脱一死吗?我还能养大我的孩子吗?
我凝紧眉头,想了片刻后道:“你如此问,就是有办法了?不妨说来与我听听,也把你的条件讲出来,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仁慈。”
她清了清嗓子,眼角轻佻,红唇妖冶,轻声道:“我的确有一法子,不过……你得先与我做个买卖,但凡你答应了,我自然帮你。”
“你说。”
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我腹中袭来阵阵绞痛,转身扑向窗边作呕,一口秽物随之吐出,口中只感酸涩难耐,我抽出袖中的娟帕擦拭,在车角找到水袋,仰头含了一口水在嘴里,胡乱漱了漱,转头吐出车外。
贺怜君愤恨地瞪了我一眼,我心知她在气什么,也无心与她计较,待渐渐缓和之后,我换了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与她四目相对。
“我给你安排身份,比起裴煜,皇上更相信我,毕竟我爹是朝廷重臣,将你说做是我的人,皇宫里的人应该不会起疑心。”
我想了想,知道贺怜君说的的确是个好主意,即能让我躲过一劫,又能免于裴煜遭难,放眼整个朝野,贺怜君的爹现下是最得皇上器重的大臣,他的女儿保荐的人,谁会想到会暗藏玄机?
贺怜君从容不迫地端坐在旁,从头到尾没有显出任何端倪,她是知道的,我一定会答应她,因为我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纵使她的要求再过分再无理,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一旦拒绝,那么将会承受更大的厄难。
我还有迟疑地余地吗?这是下下策,可是无奈,现在能有一个下下策的选择,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贺怜君挑了挑眉,云鬟上的鎏金流苏点翠步摇随着马车的颠簸,叮当作响。刺目地光柱投射在晶透的玉珠上,印出一圈圈七色斑斓地幻彩,配着她双颊上的一抹霞光,俏丽妩媚更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