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这显然就是不打算理她的意思。
心底默数了一百下,见他还是不看自己,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丝毫悲喜,她叹了口气,转身跨出了步子。
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身,每一次看见的都是他一尘不变的那张脸,好似自己成了空气,他从未注意自己,即便是说了那么多话,蹲在他眼前蹲到脚发麻,他亦像看不见一般。她有些气恼,心里想着:世上怎还有这样的人,好心想帮他,竟还不领这个情,真就是想在这荒地里等死么
又走出几步,见他还是不出一声,她终是没有按捺得住,大喊道:“喂我能治你的伤,你不想活了吗”
想了想,觉得这样说话太过生硬,随即软了语气道:“那个……那个……你要是愿意,我真的能治你的伤,我有医术的,我看了很多医书,我会配药,我还会包扎伤口呢”
“救我,什么理由?”
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盘旋在耳畔,她像是受了蛊惑般回过头望着他,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森冷寒意,这暖意洋洋的春日,她竟也是颤了颤。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章 尚在人间(二)
第二章 尚在人间(二)
尚在人间(二)
“理由?救你还要理由么?嗯……就是不想你死啊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能就自然要救了,怎么可以把你丢在这里呢”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可是当他看到那一双清亮无污的双眸时,他最后那一道防线崩塌了,明明不像她,明明找不到和她相像的任何地方,可是这双眼睛却能让他想起,在寂寂深宫中,有一个绝世倾城的女子,在等他。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翘起嘴角,随意问道。
她将背篓背在胸前,瘦弱的身躯竟也能使出不小的力气,将他背在背上,吃力地一步步向前走,累了,就喘几口大气,却绝不言一句要放下他的话。
“陈……曦。”
中间那个字,陈廷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如实相告,他明白现在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是的,跌下悬崖,还能奇迹般的生还,这对有些人来说是喜讯,可是对更多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噩耗。
他不是傻子,那么巧廷昭为他选了那匹马,而又是偏巧不巧的是在悬崖边发狂,那一声惊天的怪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他被马儿甩下马背的一刹那。
他本该是可以抓住崖边的峭壁,可是他清楚的记得,廷昭,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身上留着和他相溶血脉的亲兄弟。他那么绝情无义,那一剑刺入紧抓着峭壁的手臂,痛感来袭时,他松开手的一瞬间,就看见廷昭狰狞的笑意,他的唇瓣一启一合,虽没有声音,可是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天下是我的,庄子夫亦是我的。”
身体缓缓下落,廷昭的面容渐渐模糊不清,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再有活着的可能,可是老天待他不薄,竟让他还留有一口气在,甚至还让他遇到了一个懂得医术的女子。
他相信,这就是天意,老天亦要他活着回去,要他拿回自己的一切,不管是储位,还是天下,甚至是他的庄子夫,这些都不容失去。
廷昭,那一剑,我终有一日会还你。
“陈曦么……嗯,我叫……半夏,这是我爷爷给我取的小名。”
半夏很乐于这样的自问自答,虽然她明知别人也许根本不在乎她的名字,可是她在心里想了千百个理由,亦想不出不说的道理,这样,她便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自己的别名,当然,正名她也无从知晓。
半夏住的地方,是一处简易的小木屋,离陈廷曦堕崖处不远,所以二人并未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现下天色稍稍暗了下来,太阳在一点点的西斜,陈廷曦眯着眼环视一圈,触目所及皆是绿油油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也许阳光很炽烈,可是至少在这里,他感觉不到任何闷气,清风一股股袭来,身上的痛楚也好似随之减少了几分。
半夏扶着陈廷曦走入屋内,一脚踏进去,陈廷曦鼻尖萦绕着一股刺鼻的苦味,他瞥了瞥眉,没有说话,尽量缓和呼吸,这苦味还是随着每一次呼气沁入身体里,他忽感恶心至极。
“半夏,你每日都闻这些味道,习惯吗?”
正在忙着倒水的半夏忽听坐在榻上的陈廷曦发问,先是一愣,手上一抖,木杯里的水溅了几滴出来,她忙不迭用衣袖出擦拭水渍,脑中像是一团浆糊,只是反复问自己,到底是习惯还是不习惯?
“嗯……这个,还真不好说。这味是难闻,你别担心,明日我就去谷中寻一些香草来,将这屋子熏的香香的,这样你就是睡着亦会舒服些。”
陈廷曦本不是这个意思,半夏这样一说,反倒让心里堵得慌,明明是寄人篱下,倒还嫌弃起别人的屋子味大,这算什么道理?
他有些歉然,“不用麻烦了,我待不了多久的。”
半夏刚把木质的杯子递给陈廷曦,听到他这冷不防地一句话,双手又是抖了一下,这次溅出的水珠恰巧落在了陈廷曦的手背上,她又是慌慌忙忙地赔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廷曦笑了笑,衣袖轻轻一扫,水珠眨眼间就消失。“毋须道歉,半夏,多谢你。”
“谢我?”
半夏愣在原地,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直,双瞳一瞬不移地看着陈廷曦,双颊无声无息地泛出一抹红晕,恰似那斑驳在树影间的晚霞余光。
“这是哪里?”
“草药谷,呵呵……我随意取的名字,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本是和收养我的爷爷相依为命,可是爷爷过逝的早,我六岁时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半夏随意答道,亦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屋子,不一会儿,陈廷曦便看见屋外飘起了袅袅炊烟,该是晚膳时辰了,亦不知现在,她还好不好。
吃的东西,无非是一些草药平日里去集市卖药材时顺带买回的食物,比不上陈廷曦昔日里吃的山珍海味,可是实在有些肚饿,陈廷曦想也没想到底好不好吃,只是一个劲地往下咽。半夏在一边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明明很饿,吃的很多,可是动作那么优雅从容,与其他男子的吃相相比,他显得高贵的不可比拟。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半夏心里清楚,自己见过的男子,要不是集市上收购药材的大叔大伯,便是每次路过街边酒家看见的那些坐在里面大声吆喝,大口喝酒,满脸横肉的俗人。除此之外,陈廷曦的确是他见过的,最为特别的一个人。
夜幕临近,半夏在屋外为陈廷曦配制疗伤的药,坐在火炉前看着烧火,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药熬好后,又去顾着调制外敷的膏药。这内调外敷是半夏临时抱佛脚从医书上学来的,凭着自己对药材的熟识,好歹是调出了能治疗陈廷曦外伤的药,至于内伤……她是一窍不通,只好自己慢慢摸索。
陈廷曦喝过药之后,十分艰难地为自己上药,而有些手无法够到的地方,他只能强忍着痛不说,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亦要为半夏的清白作想。
两个人这一晚皆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半夏在桌边打起了地铺,坚决让陈廷曦睡在榻上,想着他身上的伤,哪里还受得了地上的凉气。而陈廷曦虽然心有愧意,可是半夏态度坚硬,他亦知无法,只好侧身向内,阖眼假寐。
“陈曦,你怎么会落下山崖呢?你住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半夏想了很多问题,实在憋不住了,又见陈廷曦翻来覆去地亦是没有睡着,索性任由这好奇心放大。
陈廷曦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半夏,别问那么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很好奇呀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轻生的人,看穿着亦不是穷苦人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山崖边来呢。而且呀,你干嘛总是对人冷冰冰的,我可是救你的人诶……”
半夏一口气将心中积蓄的话像是吐苦水一般全倒了出来,睁着眼看着榻上那个卷缩的背影,期望得到回答,可是换来的,终究是无言的沉默。
她无奈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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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如流水般划过指尖,陈廷曦日日呆在这间小木屋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重重宫闱之中的人和事。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更无法克制心中的仇恨,他知道,自己既然有幸还能活着,那么就必须要有人死,而那个人,他放过了千次万次,这一次,决不允许自己再放过
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撕裂的血口也亦长出了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