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不能就此放弃,他就是我的命,我活不活的了不要紧,我更在乎的是他能不能顺利出世。
  虽然我想尽办法调养身体,可是亦只有我自己清楚这样做到底有用无用。每日不间断的安胎药让我由最初的反感到如今的麻木无畏,那股苦涩难耐的味道我习惯,每每喝下去,如白水一般淌过喉间,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不是奢望我的付出一定要有回报,可是我只求老天大发慈悲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他与这些是非恩怨毫无瓜葛,纵然他的娘亲手满血腥,可是……与他无关。罪过都归结于我,责罚都由我来受,我甘愿无悔。
  醒来之时,天刚蒙蒙亮,神智还未清醒透彻,只听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抬眼看向窗外,透过灰白的薄纸只见一修长的人影立在门外,始终没有抬手敲门。
  我轻咳一声,“沈大夫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嘎吱……”
  他推门而入,借着初生的金色朝晖,他整个人好似沐浴着最耀眼的阳光而来,长身玉立,一袭玄色云锦长袍,上绣赫然于云间的绿竹青松,丝丝银线渡在袖口,举手投足,尽显儒雅风范。金辉打在他脸上,清隽不沾一丝尘埃的俊容仿若由始至终皆是如此脱俗不凡。眉如墨画,深邃的双眸泛着幽幽暗光,一双薄唇紧抿,微微勾勒一瞬恰到好处的弧度,冷魅中有不失潇洒气度。
  我笑了笑,问道:“沈大夫今日来得早,理应先去大夫人那边诊脉不是么?”
  他不语,渡步走向桌边,一甩袍角,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对我呵笑道:“两位夫人皆是怀有身孕,先为谁诊脉,都是一个道理。”
  “那就有劳了。”
  挺着肚子起身走到桌边与他对坐,将手递给他,撩起宽大的广袖,露出一截凝露羊脂般的手臂。他楞了一瞬,抬手搭在我的手腕上,微瞥眉,手指轻轻在脉搏上跳动,一时间,静默无声。
  闲下来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高高隆起的小腹,也不急着听他那番一成不变的嘱咐之语。腕上压制的手指忽地停下,慢慢松开。我抬眼看他,每次诊脉都说相同的话,可是却按耐不住不安的心。
  他抬头对我一笑。“很好,胎气虽有不稳,好在并无大碍。”
  我松了一口气,收回手,笑道:“多谢沈大夫了,再过个大半月就不必这么劳烦你了,待这孩子生下来,谁也不必胆战心惊了。”
  “我算了算日子,久不过二十日,这孩子就要临世了。若我没估计错,应该是在冬至的时候,正是寒冷之际啊。”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话可以信服,这孩子生在冬天,一落地就要遭受刺骨寒冷,亦不知他受不受得了。南宁比起昭阳来要冷上许多,听说前些日子有些地方已飘起了雪花,若我还在皇宫里,哪里还用得着担心这些,孩子生下来亦不是庶出,真正的身份该是太子的嫡亲血脉,当今皇上的嫡孙。
  不觉摇了摇头,在心底暗笑自己想这些有何用?既然已经落得这般境地,我若还一直念念不忘曾经锦衣玉食的日子,那我如何能撑得下去?庶子也罢,皇室血脉亦好,我已经认了,这都是老天爷早已安排好的命运,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
  “对了,年末我也许不再王府内,若是那么不巧你与大夫人是在这个时候生产,倒毋须害怕。产婆已在府里住下了,我只是个大夫,女人真正生孩子的时候,我亦不能进来,亦没我什么用处。”
  沈言城目光淡然,随意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斟了一杯茶,我没有推辞,接过杯子浅酌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口中,瞬间融化了内里蓄积的寒气。
  “恩,知道了,在宫里也曾见过别人生孩子,虽然辛苦,不过亦是值得。”
  他诊完脉之后,起身欲走,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对我说道:“记住,做了选择就不能后悔,这个孩子是你硬逼着自己生的,若是不能生下来,那么一切努力都算作白费。”
  我低头,唇边含着一抹巧笑看向滚圆的肚子,只听脚步声渐渐远走,木门缓缓关上,沉顿地声音响彻耳畔,自心底忽地涌上一股暖意,灌满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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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初,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我睁眼的这一刻纷纷映入眼帘,痴看着窗外旋转飘落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只是这一夜,将满目天地装裹为一片皓白。
  双腿有些发麻,我费力地撑起身子,拳头捶了锤小肚子,这样简单的动作,以我现在的身形做起来,都颇感无力。肚子在这大半月之内,忽然突飞猛涨,好似只需一闭眼一睁眼肚子都会大上一圈。想弯腰拾起绣鞋,奈何这滚圆的肚子碍在身前无法动弹,我只好有缩回了被窝里,只能这样木讷地坐在榻上看雪纷纷而落,感伤一瞬。
  “咚咚咚……”
  这轻微的敲门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蹭起身子背靠榻沿。
  “夫人,大夫人邀您同去赏雪。”
  流离今日说话细声细气,若不是这屋子够安静,我怕是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拿过木架上的狐毛披衣搭在肩上,赤luo的双足在绣鞋上辗转,费了好大的劲才穿上鞋,我挺着大肚走了出去。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赏雪(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赏雪(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打开门就见流离站在门外不停地来回渡步,佝偻地身子颤颤抖抖,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双手放在嘴边,一个劲地给手心呵气,本是乌黑的发髻被纯色的白雪覆盖,宛如点缀了颗颗透亮的珠子。双腮被冻得通红,细细勾勒的黛眉上沾有几粒未来得及化去的雪粒子。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也忍不住立时将她揽进屋内。
  屋外寒风肆虐狂吹,从门缝里渗入屋子里,即便是燃烧的正旺的火炉子也拿这股股烈风没有办法,明明看得见烈火焚烧,却总觉得下一刻便会被这风吹散消失,奄奄一息。
  我赶忙给冻得发抖的流离倒了一杯热茶,她双手捧这杯子亦不急着喝下去,原本娇俏粉润的双唇冻得乌青发紫,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她止不住地磨牙,‘滋滋啦啦’地声音充斥在耳边。
  “大夫人遣人来说的么?”
  待流离缓和过来后,我才不急不忙地开口问道。她点了点头,咽喉吞了口唾沫,呼出一口白雾,轻声道:“奴婢本想为夫人打发回去,可是她们说大夫人已在花苑候着您,您看……要不要去?”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半杯,起身走到铜炉边,将剩下的半杯茶倒入炉子里,霎时冒出滚滚青烟,原本已经消失的香气此时又溢满鼻尖。
  “去罢,大夫人如此有心,我若不去岂不是落人话柄?为我更衣吧。”
  流离低头称喏,起身将我扶到铜镜前,我挑了一件绯色霜花合襟褥裙,在外加了一件厚实的拖尾外袍,脚穿一双御寒防冷的土色鹿皮靴,精致之处在于,沿边皆是用银丝缠绕勾勒,最终在脚尖绣成一朵迎寒而开的梅花。
  没有多加施以粉黛,头髻挽住堕马髻,只在两边鬓角各贴一片闪闪烁烁的金叶,垂下的青丝用一根绯紫色璎珞缎带缠上结,缎带末端镶有一颗剔透晶亮的翡翠玉珠,转身一瞬,珠子叮当作响。
  流离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扶着我的手行走在厚积的雪地上,即使是穿了鹿皮靴也不见得起了多大的作用,丝丝寒气窜入骨子里,冻僵了一双腿,我站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之中举步艰难。小腿肚子已完全被白雪覆没,我想提步走出,无奈实在没有力气。流离这丫头亦是帮不上忙,已是自顾不暇,身子像是僵硬般的嵌入雪地里,动弹不得。
  我自嘲地笑道:“这要何时才能走到花苑去?”
  流离撇嘴欲哭,我伸手敲了一记她的脑门,戏谑道:“这就把你冻哭了?快想想办法吧,若是让大夫人等久了,我只怕又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话音刚落,只听‘吱嘎吱嘎’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轻笑一声,忽地想起幼时常常取笑哥哥走在雪地里发出的怪声,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止是哥哥,但凡是一双脚踏入雪地,声音皆是如这般无二。
  转头就见裴煜迈着大步,毫不费力地朝我走来。流离一见他,忙不迭大呼道:“世子,还好遇到你了……”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赏雪(三)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赏雪(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看了我一眼,唇角噙着一抹淡笑,“这是要去哪儿?”
  “大夫人邀夫人共去花苑赏雪,这么冷的天儿,坐在自个儿屋里看不一个道理么?干嘛硬要出来受冷挨冻的……”
  流离撇着嘴,忿忿不平地想裴煜倒了一通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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