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安排妥当了吗?”
  贺怜君轻声开口,抬眼看向金凤,忽而想了一瞬,接着说道:“世子可好?”
  金凤颚首道:“是,世子郡主安好无恙。这就要进城了,属下特来知会一声。”
  贺怜君摆了摆手,许是觉得无话可说便又合上了眼假寐。我对金凤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她轻点头,木然地坐定在座上,再无多言一句。
  车外渐渐传来喧闹的嘈杂声,我本想撩开帘子看看这咸阳城如何的繁华,哪知金凤按住我的手,余光微微一瞥,便让我读懂还是少露面为好,毕竟咸阳城如今的太守还尚且不清楚到底是与裴煜结盟,还是与宸德为伍,这样贸然行事来到咸阳,我当然是知道裴煜定是安排的周到,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出了纰漏,泄露了风声出去,让宸德知道裴煜的家眷迁到咸阳,难保不会以此要挟。
  心莫名地有些慌乱,不知是为何,从南宁出发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忐忑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我仅能感知却不能预想。脑中乱作一团麻,我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不要再杞人忧天,可是奈何,脑海中终会若隐若现他的身影,如何也挥之不去。
  不知道廷曦现在到哪里了?若是按照裴煜的说法,廷曦早在半月前已经从昭阳出发赶往南宁,如果路上没有阻碍,十分顺利的赶路,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一两日便会到达南宁城下。
  裴煜安排我们来咸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猜错,廷曦无论走陆路还是水路都不会途经咸阳,那么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与他都不会有交集。咸阳虽然离南宁并不远,我们日夜兼程也只用了一天,可是若然要举兵而来,咸阳这条路就很受阻碍,咸阳前面挡着零零落落的小村庄、小县城,而并非山路,人烟稀少。
  行军打仗,最希望的便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可是咸阳绝不会成为最佳选择。故而,我在此地,与廷曦虽然隔得近,实则是天涯的距离。
  很多事不愿,更是不敢去细想,怕探究来的真相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当日裴煜责问我对廷曦不公平,其实转而往深一层挖掘,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他是在害怕吧,怕我对廷曦的余情未了,造成我会弃他而不顾,怕我与廷曦就算被国仇家恨所束缚,也抵挡不了携手共赴天下的美梦。诸如此类的害怕,终是造成了现在这样可笑的结局。若然真的不见廷曦便能将他看做陌路,若然真的不见就断相思,那我还伤什么?还痛什么?
  进城没有多久,马车渐渐放慢速度,只听车外有人低声说道:“金姑娘,二位夫人可以下车了。”
  金凤没有答应,反之侧过头看向闭眼小歇的贺怜君,神色不卑不亢。“夫人,已是到了王爷为你们安排的宅子。”
  贺怜君极其费力地撑起身子,单手撑在腰间不停地揉捏,待马车停稳之后,她率先一步走了出去。其实并非眼睁睁看着她这般难受而不伸手相助,只是她高傲的眼神从未消失过,纵然是在这样难看的时候,亦是高昂着头。
  我看在眼里,徒感可笑,只好由着她去,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金凤的手下了马车。脚跟刚一触及地面,我忙不迭回头看向随后的那辆马车,只见奶娘紧抱着鸢萝手撑车门缓缓走了下来,而启麟倒是干脆的很,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便跳下车,吓得站在我身前的贺怜君惊呼一声。
  “麟儿”
  启麟耸了耸肩,笑呵呵地朝我们走来,仔细一看便见贺怜君撑着腰痛苦的模样,慌忙间奔向贺怜君。
  “母妃,您怎么了?”
  贺怜君牵强地扯出一抹淡笑,抚摸着启麟的额头。“没事儿,母妃没事。麟儿,以后不许这般胡闹,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心,忽然抽痛一瞬,我呆愣在原地,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与我毫无关联,为什么我的心,如此的压抑,甚至感觉喘不过气。
  鸢萝挣脱奶娘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绿罗裙飘荡在半空中,旋转出绝美的舞姿,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片天地。我知道鸢萝这孩子向来不记仇,睡上一觉之后便将这些琐碎的事抛诸脑后。
  我对她莞尔一笑,看着这片苍凉天地中唯一的一抹绿色,再是寒冷的冬风,刺骨的冰雪,在这一刻,都抵不过属于我的春天。
  “母妃”
  我蹲下身张开双臂,鸢萝扑声奔到我怀里,将我抱了个满怀。我伸手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犹如对待掌上至宝般呵护。我爱怜地在她额头印上一瞬轻吻,她‘咯咯’地笑开了颜,红扑扑地小脸儿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母妃,咸阳没有咱们南宁漂亮呢”
  我牵着鸢萝的手,跟随着金凤的脚步,听鸢萝稚嫩的童声徘徊在耳边,我忽地想起一事,忙蹲下身靠近她的脸。
  “鸢萝,这不是在王府里,不能再叫我母妃。”
  “不叫母妃,那叫您什么呀?您就是我的母妃啊……”
  我伸出手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笑道:“是,我是鸢萝的母妃。可是这是咸阳不是南宁呢,在这里你可不是郡主我也不是侧妃哦。”
  鸢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又摇摇头,我噗笑一声,抱起她幼小的身子让她攀在我的肩头,紧跟着他们的步伐随之而去。
  一路上我们走的都是小巷小道,不知道为什么不走咸阳大街,只是他们不说,我也自然不问。擦肩而过的百姓皆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走,偶有一个碰撞到我的肩,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样貌,转过头便寻不到人影。
  无家可归的顽童在路边玩耍着小石子,鸢萝看见他们脏兮兮的样子,憋着嘴学着大人的模样说道:“唉,娘你看,那些哥哥姐姐多可怜。”
  我笑了笑,“所以鸢萝该知道自己过得日子有多舒坦,比起这些人,你有爹疼娘爱,过着丰衣足食的上等生活。”
  鸢萝叹了口气,这样子的她我倒是头一次见到,不禁在心里暗笑,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是长大了还是依旧幼稚。看着不断从身边走过的人,一个个淡漠的神情冰冷无温,我亦是尽量低着头,不去招惹这些不相干的人。
  未走多久,我们一行人在一处宅子前站定。贺怜君受了伤,不方便抱启麟,奶娘本是想代劳,岂料启麟固执地朝我跑来,任是贺怜君在身后呼唤,他亦是不停脚步。
  “侧……不,不,不姨娘,娘说是您为她上的药,麟儿替娘谢谢您。”
  我诧异地盯着启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对他干笑一声。鸢萝挣扎着要自己走,我拗不过她的性子,刚一让她站稳,她随即牵起启麟的手朝宅子里奔去。
  “鸢萝,回来”
  金凤见势,立马给身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他得令追着鸢萝他们俩的身影而去。我本想上前扶着贺怜君,怎料她微微颚首,亦是轻摇裙摆径直走入了宅子。倒是剩下我一个呆愣良久,直到金凤轻咳一声,我才反应过来。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咸阳(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咸阳(二)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是一处不算富贵的宅子,但是却极具江南小院的风格,一草一木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厉风呼呼而过,白雪索索而下,光秃秃地枝桠上垂下几片凋零的枯叶,在残风中静静消逝。一路走来,不时能看见一簇簇迎寒而开的腊梅,独自昂然在天地之中,开出绝色之美。
  我与鸢萝住在一间屋子里,而启麟本是要与贺怜君住在一起,可是因着贺怜君身上有伤,又不能让启麟堂堂世子屈身与下人同住。所以思虑再三后,我将启麟接了过来,但是明面上还是告诉贺怜君是单独给了启麟一间房。
  天刚蒙蒙灰,黑幕渐渐降临,我看着天儿似乎晚上又有一场大雪,所以早早地将鸢萝和启麟这两个孩子叫进屋子里,为他们生上暖炉。整间屋子乃至角落里都流淌着一股股暖气,无声无息地侵蚀冰冷,我将门窗牢牢关上,生怕漏了一丁点冷风进来冻坏他们。
  “母妃,鸢萝想听故事。”
  “对啊,侧妃讲个故事吧”
  鸢萝紧抓着我的广袖摇来摇去,启麟亦是在一边儿帮腔,我被鸢萝晃得头晕眼花,立时摆了摆手,大叹道:“母妃哪里会讲什么故事,母妃真的不会”
  “不管……不管嘛,就要听母妃讲故事,鸢萝要听”
  我实在拿他们没辙,起身吹熄蜡烛,与他们同睡一张榻,将他二人圈在臂弯里,手掌轻轻拍打。
  “想听什么呢?”
  “嗯……鸢萝要听母妃和父王的故事”
  双手忽然僵硬,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道惊雷,黑暗中,无可抑制地悲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生生淹没在无尽无底的深渊。
  我和裴煜的故事,还是我和廷曦的故事?
  鸢萝,我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这些回忆太过可笑,但凡一想起来便是锥心的痛,如今已是千疮百孔,我无法淡然地去回想,许多往事适合被封尘而并非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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