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两不相欠
暗卫慌忙的缩回手,但那温润的手感还是让我抓住了心中那点模糊的影子,除了他,还会有谁拥有一双比女人还有柔美的双手?
我不由睁大双眼,惊呼,“哥哥?”
李恪是知道我这个哥哥的,三年前,我就告诉了他,只是,当初我也只知道他在宫中当太监,此刻,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李恪狐疑的上前,伸手欲扯下秦茗脸上的面巾,秦茗却向后速退几步,直到抵到身后的墙壁,才停下来。
闪烁的眼神在对上我和李恪固执的神情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缓缓取下面巾,“还是被钥儿认出来了,我还真是失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茗,这个名义上我的义兄,我对他可谓是非常信任,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老爹收入秦家名下,按理说,我是不应该怀疑他什么的。
可是,经过阿什那希景的事,女可以变男,亲密姐妹可以变成背后捅一刀的敌人,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变的?
特别是他隐藏得滴水不漏的内力,还有,在杨侑灵魂被超度的那天,隐约听到他口中念叨的名字,我禁不住心下一冷,连带着神情也变得深沉,几乎没再犹豫,脱口而出:“哥,你本名姓杨?”
李恪闻言,也愣了一瞬,但马上也反应过来,潜意识的拉着我往后退了一小步。
秦茗双唇轻抿,拉开一个极淡的可有可无的弧度,轻笑出声,脸色很白,看不到一点瑕疵,几近透明,惨淡而凄凉,却似乎是松了很长一口气,“钥儿果然是极聪慧的,就凭这么一点线索,就可以看出我的真实身份,是的,我就是前朝遗留的祸害,杨侑的亲子,杨茗,苟且偷生,欺骗了所有人,打着为干爹和晋王效命的旗号混入皇宫,其实,呵……”
“够了!别说了!”秦茗说得很随意,甚至带着一点自嘲的语气,可是,他低垂的手臂下,紧紧拽着的面巾已经被揉成一团,快要破碎。
我无法看着这样的他,一个非常矛盾的综合体,本是纤弱如柳的身姿,却承载着无比巨大沉重的家仇国恨,压得他几乎快要崩溃,无法解脱,只能不停的,一步步的算计,谋划,往前,可前方,却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他也欺骗了我,让我成为这无辜棋子中的一员,我却心甘情愿,只因他给了我片刻的温情,让我真的感受到了一个来自哥哥的亲情与呵护,而他本身的身不由己,也那么让人心疼,此时,看到我和恪这样的境况,居然不惜破坏自己的计划来救我们。
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如此困境,直逼得我眼眶发酸,眼泪在里面打转,却掉不下一颗。
“你是母妃的侄儿?那你为什么救我们?母妃不是一直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么?”李恪向来沉着,这一会儿功夫想是也明白了这其中的一切纠葛,看向杨茗的目光更是带出了疑惑和几分警惕。
“是啊,按理儿,我还跟殿下是表兄弟呢。”杨茗说得颇为轻松,可听在我们耳里,却有些心酸,“救你们是我自作主张,那些过去,并不是姑母的本意,殿下切莫误会了。”
说完,他将目光移向我。
“恪,详细待会儿再跟你解释,我看,李治很快就能脱身,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忽略掉李恪满脸的疑问,我拉着他就往进来时的密道走去,微微迟疑,又牵起杨茗那只空着的手臂,“哥,我们一起走吧!”
杨茗低下头,看着我们相连的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微的点点头,“嗯……”
其实,我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别说逃出京城,恐怕这小小的皇宫,我们也拿它无法。
果不其然,我们刚出地道,就听殿外人声鼎沸,羽林军整齐的步伐由远至近,伴着宫女太监惊慌的尖叫,金属盔甲相撞的声音,曾经是我在边疆杀敌时再熟悉不过的,现在,却是我的噩梦。
李治此时的声音不同往昔,带着十分的狠厉在殿外响起,“给我搜!”
“我们被包围了。”李恪紧紧握住我的说,声音很平静,“钥儿,你此时出去,九弟想必是不会为难你的。”
“不,恪,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起又何妨,或许,我们一起上路,还可以同时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啊!”
“你的世界?”
“嗯!那是一个没有杀戮没有皇位之争的世界。”
殿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们却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由着命运来临,那脚步声,走在玉石板上,越发的刺耳警醒。
我和恪相拥在一起,恪温暖的怀抱,让我倍感安心,我知足了,人生,不过尔尔,能陪着相爱的人死,总比行尸走肉麻木的活着好。
手臂被猛的一拉,差点将我一个踉跄拉倒地上,李恪连忙扶起我。
转头,却是哥哥,他神色焦急,拉着我的手臂一点都不放松,“钥儿,殿下,快跟我走,这个殿中有捷径,通往姑母的倚兰殿。”
他怎么知道这么多是密道密室?
李恪和我对视一眼,随即也都明白过来,定是杨妃或者杨侑告知他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密道定是前朝所建,难怪,李恪也有所不知。
我们迅速跟着杨茗,左转右拐,看杨茗打开偏殿中的软塌,露出一个一平方米的方形暗道,李恪想也没想,率先跳了下去,然后是我,杨茗最后,顺便将上面的一切恢复原状。
暗道很干燥,偶尔还带起丝丝凉风,杨茗举着火折子带着我们向前,我和恪在后,顺便将我那天在倚兰殿的一切告知了他。
不知道走了多远,杨茗轻叩头顶,发出木质清脆的声响,见我们都望着他,莞尔一笑,苍白的脸在微弱的火光映衬下,更显羸弱,“姑母的倚兰殿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真的?”我心中狂喜,忍不住抱住李恪修长的腰身,“恪,我们不用死了!”
杨茗回头,淡淡的看了我们一眼,上面有人很缓慢的打开密道出口,我们接连跃上。
还没看清这是哪里,杨妃略微柔弱的身躯颤颤巍巍抚上李恪,声音哽咽:“恪儿……你母亲害了你,害了你们……我的阳儿……”
“母妃,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自责,阳儿她很好,凭着往西的几分情义,我想九弟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您放心!”李恪扶着杨妃坐到一旁的贵妃椅上,轻声劝慰。
我打量了一下周围,这好像就是那天晚上我来的那个寝殿,而密道出口就是她所在的床榻。
“先别说这些了,哥,出宫的密道在哪?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李治找不到我们,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要搜宫也不一定,也许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这话不是在危言耸听,凭李恪的身份,李治应该最先到杨妃的倚兰殿来搜才对。
“嗯,钥儿说得对,母妃,您跟我们一起离开吧,先离开皇宫……”李恪说着扶起杨妃。
杨妃却一把推开李恪,神情慌张且落寞,喃喃道:“不,本宫不走,本宫哪也不去,从记事起,本宫就在这皇宫里,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感情,都跟它息息相关,如今,还能去哪儿?”
“杨妃娘娘……”看着这样柔弱的杨妃,那分凄凄然让人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我心里真的很不好过,“娘娘是舍不得陛下,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吗?”
李世民虽然已经入棺,但还未入皇陵,想必杨妃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杨妃被我说中心事,盈满泪水的眼眸略微慌张的看了眼杨茗,见他没什么表情,才点点头,“嗯,陛下生前待我很好,可我和哥哥却害了他,连跟他见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就当是赎罪,本宫也应当留下来。”她站直身子,素净的碎蓝对襟襦裙,发髻上只斜斜插了几根纯白玉簪,有些颤抖的拉住我和李恪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运道不济,一个错生帝王家,一个被我无辜连累,所幸,你们马上就能自由了,恪儿,好好待秦钥,至于阳儿,你父皇生前是最宠她的,应该无性命之忧,你们就放心走吧,不用担心母妃。”
“这……怎么行?”知道李世民是被杨侑用了些手段害死的,但这根本不关杨妃的事,现在让我们抛下她独自逃命,我还真做不出来,“杨妃娘娘……”
“嗯?还叫娘娘,钥儿若跟了恪儿,也该叫本宫一声母妃才对。”杨妃慈爱的说道。
“呃……母……母妃。”我踌躇着,能不能彻底逃脱,我们都还没有底,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说这么貌似早了点,但有不忍打击本就羸弱的杨妃。
这样想来,让杨妃留在宫中,或许还是好事,至少不会跟着我们受苦,李治本性还是很醇厚,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想到此,我和李恪默契地掀开下摆,对着杨妃,恭敬的磕了三个头,“母妃保重!”
“嗯,你们也是,多小心。”
一旁的杨茗面无表情,从密道出来后,脸显得青白青白,像是大病初愈,让我很是怀疑,他是怎么当上暗卫的,还有他这一身武功内力,居然能瞒着我和老爹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这也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杨侑!
时间很紧迫,杨妃出殿,以防李治带人闯进来,杨茗则重新带着我们进入殿中的小院,那儿有一个露天的旱井,四周很多荒芜的杂草,几乎将盖井的石板遮盖,杨茗细长的手指没费什么力气,很是轻松的搬开石板,看向我们,顺便递给我一个火折子和杨妃匆忙打包的一个小包袱,“钥儿,下去吧,顺着密道走到底,就能出宫,但记得万事小心,现在京城到处都是军队,很多人都认得你。”
“我知道!”李恪接过火折子和包袱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在下面接我,我走了一步,正准备跳下去,却见杨茗还站在原地,不由一愣,“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嗯,钥儿先下去,哥哥垫后。”
“不,不对!”他的眼神闪躲,且那如水的眼眸里,还藏着深深的眷念,就跟当年我离京时的眼神一样,那么矛盾,定是有事瞒着我,“哥,你又骗我!你根本就没打算跟我一起离开对吗?”
“不会,从今往后,钥儿去哪,哥哥也会去哪……”
“才不是!哥,皇位真的那么重要么,那个,杨侑,不,你父亲,他已经放手超度陷入轮回,难道你还那么执着吗?更何况,你从掖庭劫走我,李治定然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到时,你该如何?鱼死网破吗?”看他的神情,我就越肯定心中的想法,甚至,不惜出言刺激他。
“呵,有何不可?从我出生,就注定是亡国的命运,侥幸存活,不过是为父亲的复仇复国大业,没有情感,没有知觉,这些年,筹谋策划,暗布人马,都只有那个目标,早就将我浸得如同亡魂,唯一的温暖,可能……也只有钥儿你了,你知道吗?钥儿,你小时候真的很可爱……”杨茗缓缓抬起手,抚上我的双肩,眼眸中水光流转,“可是,我却伤害了你,利用了你,欺骗了你,救你,只因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我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如今,我暴露自己和所有的力量,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杨茗扶着我的手臂突然用力,将我抱起来,倏的丢进旱井中,“不要……”
头上一暗,我凄厉的呼叫声被生生掐断在这旱井中,引起回声阵阵,身子也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