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你们若是要用那些俗物来谢恩,这恩不报也罢,看着也闹心。”声音淡淡。
张赫道:“既然如此,就请兄台另择他路,别再跟着我们了。”
那人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袖,“谁说我跟着你们了?这是我回家的路。”
我一把扯过张赫的手,拉起他疾步快走,不愿他再与那无赖纠缠,既然他要跟着就跟着,眼不见为净,我只当他是空气。
半刻后,我随着路人所指的方向来到东巷三院一带,当真找到了一家医馆,只是这家医馆的名字让人看着着实奇怪。
张赫在一旁低声念道:“随遇而安……随遇而安……这哪是医馆的名儿?”
我笑了笑,也觉得些许纳闷。
寻常医馆都取得济世之名,像是“慈仁堂”、“永济堂”之类,取名为“随遇而安”这种与医道大相径庭的还当真少之又少。
心中暗想,那白大夫或许是文人雅士,又或许是性格怪癖之人。
但无论如何,能治好病,生得妙手回春,也便是济世圣者。
我迈步走进“随遇而安”,堂内空空,药柜前也无人看守。
张赫朝垂挂着湛蓝帘子的内堂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布帘被揭开,走出一个年迈的婆婆,头发花白,佝偻着腰。
她边走边说道:“别喊了,今日白大夫不在家,我老婆子也是白走了一遭。”说罢,拳头附在嘴前咳嗽,几丝风邪入侵之症。
张赫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请问这位婆婆,你可知这白大夫去了哪里,何时会回来?”
老婆婆瞪了张赫一眼,道:“我老婆子要是知道的话,今日也不会扑了空……”言语一顿,视线停在我的身后,随即面目大喜:“哎哟,白大夫,你可回来了!”
我回身望去,身后站着的正是方才对我诸多言行轻薄之人。
只见他负手而立,白衣翩跹,不染红尘,那张看似平凡的脸在我回眸的那一刻,突然乍现轻柔笑容,瞬间融化了人世疾寒,就连他那双总是透着清冷的眸子也因为那抹笑而变得温暖。
他就是白大夫?
我皱了皱眉,心中暗暗苦恼。
白大夫先前在我脑中所勾画的形象,是一身白衣,满头白发,三尺白须,年过六旬的风骨老者,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行径乖张、举止轻佻的登徒子,真是有违医者圣德。
这种人能治好我的病才怪!
我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张赫见我不由分说便离开,愣在原地,不解地叫了声“小姐”。
待我走过白大夫身旁的时候,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拉了回来。
“你不是来找我看病的吗?”
我不看了还不成吗?我愤愤甩手,无果。
他道:“不想看了?”
我重重点头。
他莞尔一笑:“不巧,你不给我看,我倒是非看不可。”
说罢,硬是将我拉进堂内,喝令我在一旁坐下。
自我来了异世,身份多为尊贵,别人与我说话无不客客气气,也就除了将我遗忘了的端木澈不时对我冷言冷语,此外,尚且没见过哪个人敢对我如此粗声说话。
他憋屈地坐在长椅上,一脸郁色地瞪着他。
对于我如刀的视线,他恍若未闻,为老婆婆把完脉,开了一副药方,几声嘱咐后将她送出医馆,回来后见我依旧一脸义愤,不由掩嘴轻笑了几声。
“自我救了你之后,就来见你说过话,此番来找我,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哑病?”他含笑问道。
我僵硬着脖子点点头。
他拉起我的手往内堂走去,对着身后欲要跟上来的张赫道:“我要为你家小姐治病,不想乱我心神的话就在外边候着。”
说罢,不等张赫回应,便“哗啦”掀了布帘,一把将我拉进。
内堂摆设极为简单,一张方形书桌,三张圆凳,五个书架,依次排序,井井有条。书架上堆满书籍,除了药理典籍之外,还有国略战策、风雅音律、八卦五行之书等。
我翻了翻眼睛,心中对他没个好印象,见他博览群书、兴趣旷然,也只认为他是一个滥情之人。
进了内堂之后,他让我坐在圆凳上,便扣起我的下巴,缓缓俯下身子。
我心头一惊,一把挥开他的手往后仰去,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他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一只刺猬了?”
对他这种举止轻浮的人,我一直都是刺猬!我怒目而视。
他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吻你?”别过脸一笑:“如果你想的话,我是不介意。”
我木木坐在那里,一时没个反应。厚颜无耻的人我见过,没见过他这般不要脸的,初次见面便逢面一吻,而后言行诸多轻佻,若不是看在他救了性命的份上,我早就给他补上一个巴掌,还由得他在这里自作多情。
他瞧得我生气的脸,静了一会,神情依稀恍惚起来,叹了一口气,不再与我玩笑,说道:“若是要治你的哑病,你总得让我瞧瞧咽喉,找出症结,方可对症下药。”
我顿悟,方知是误会了他,整了整神色,坐正身子,“唔唔”几声点点头。
他颔首微笑,凝视着我,星目点点,带着一丝难忘的情感。
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却是飘飘忽忽让我琢磨不定。
回神后,他已经翻开我的衣领,俯首检查我的喉咙,冰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着我的**,感觉很怪异,姿态也很暧昧,而他却一脸坦然自若,极为自然,好似与我如此亲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我木愣地望着他贴近的脸,清晰地看到他那浓密细长的睫毛,丝丝分明,如同两道小扇,随着双眸的几下眨动而微微发颤,有趣得很,慢慢地,开始觉得他那张极其普通的脸看久了其实也挺好看的。
忽而,他的身子一僵,抬头蹙眉瞪我。
触上他沉浮愠意又几分受伤的眸子,我木木呆滞,满是不解。
他站起身来,半垂着眉眼,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葫芦形状的白色小瓷瓶,随手扔在我的身上,冷冷道:“涂在你脖子的那些红印上,等三日后红印消褪再来找我。”
我的脸轰然涨红,暗自斥责自己的不小心,忘记了这羞涩的印记而被人看得,再面对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捧着瓷瓶木着脑袋,大步地跑了出去。
不曾瞧见,身后之人跌靠墙角,一脸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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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皇宫后,想起端木澈说过酉时方会来骊罗宫找我,抬头看天色尚早,离酉时犹且还有一个时辰,便心绪一动,换去庶民裙衫,穿回宽袖宫袍,用一方丝巾遮信脖颈的红印,又出了殿门,捏着麒麟令牌走向建在西宫那头的天牢。
我望着手中的麒麟令牌摇头发笑。
这当真是个好东西,有它在手,这宫内宫外,让我进出如无人这地。而我此番去天牢,不做丝毫掩盖,就径直地静着令牌进入,并非是我麻痹无知,实乃深知在这皇宫大院内,遮遮掩掩没什么好处,对端木澈而言,这里没有他会不会知道的事,只有想与不想。
我既是要去探望凌月,也不怕他知道,我也情愿他知道,至少让明白,我不愿他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扣押着凌月,至少不该是为了先前那个子虚乌有的理由。
铁门重重打开,一阵湿寒扑面而来,四周都是冷冰冰的石墙,墙上挂着油灯,视线昏暗。
狱卒将我带至一间封闭的石牢前,开了厚重的铁锁,朝我恭敬鞠躬,见我没有其他示意,便叩首退下。
我走进石牢,半月一身狼狈地瘫坐在地,穿着白色囚服,头发凌乱,双手被铁链高高锁在墙上,肩膀上的血肉处犹且锁着两道鹰爪钉,烛火下闪着森森寒光。
看着凌月这般,我心头一阵心疼和愧疚,他是因为我才会遭了这份平白无故的罪,若不是我解释不清那个误会,他此刻早应该在回土玲国的路上,而不该是在这冰冷的地牢里受罪……
凌月幽幽转醒,几声**,抬起头见我站在他的面前无声啜泣,浑身一颤,铁链冰冷作响,惊呼一声:“小姐――”
他那双疲惫的眸子带着浓浓的欣喜和沉沉的心痛。
我蹲在他的身旁,取出锦帕擦了擦他额头的冷汗、脸上的血渍,俯首看去,发现他的身上多了无数条血淋淋的鞭痕,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伤口溃烂,又见他脸颊出奇红晕,举手覆在他的额头,方知他感染了伤口,浑身起了烧。
我望着凌月那张年轻却分外憔悴的俊脸,见他眸心无神,眼底浮沉黑影,一身无力之感,深知他的体力被消耗殆尽,眼眶红了一遍一遍。
端木澈,你未免太过狠心,仅是一夜,你便把凌月折磨成这副模样,你当真是因为误会而心生的妒意?如果是,你早该知道那根本是了虚乌有;如果不是,你可是利用我扣押凌月,为了一些不为我所知的理由?
凌月动了动身子,就着干涩的喉咙道:“小姐别哭,别担心我,凌月还受得住,只要小姐没事就好……他有没有伤害小姐?”
我扯出一道极为无力的笑,对着凌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