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爱一个人,无怨无悔,但是会很苦,心会很痛。
  宗政明轩缓缓叹息,闭目道:
  “略儿的事你多花点心思,他生性嫉恶,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想法,你要好好规劝。”
  “恩,我明白。”林曼芸点头。
  “嘱咐明乾,现在颜家得势,别跟他们硬着来,蛰伏几年,等宗政家在各国的商号重整旗鼓后,再卷土重来也不迟。”
  “好。”
  宗政明轩徐徐地说着一些事情,就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林曼芸静静地听着,一遍又一遍地应着“好”、“我知道”。
  交代完许多事后,宗政明轩沉默了一会,最后缓缓道:“我死后,把我的骨灰送回木琉国,就撇在东门口那边的来去亭前。”
  林曼芸的身子一震,许久说不话来。
  “曼芸?”
  “恩......我知道了......”颤抖的唇,颤抖的声音。
  宗政明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专注地望向远方。
  天地悠然,红霞漫天,一道红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平静,黯然。
  “下次再度见面之前,千万别死......”
  一道俏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缓缓闭上双眼。
  对不起,凌安,我想我无法在遵守这最后的约定了,但是我会等你,等着再见你一面,就在来去亭......
  白色袖袍忽而落下,谁的手无力地摊在一侧?
  “咚咚咚----”
  远处,是谁敲响了暮鼓钟声,哀悼着生命的逝去?
  林曼芸的脚步一顿,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去。
  西风吹过她的脸,满目是泪。
  “你不会寂寞,我马上就会来陪你。”她轻声地说。
  人和轮椅慢慢走向似血如盘的夕阳,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
  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黄昏的古道上留下了生命的辙痕。
  也许,人的这一生,不许要刻意留下什么,就像一个故事的结束,也不需要留下什么,因为我们笑过、哭过、心痛过、感动过......
  就已经足够。
  十日后,有一辆马车驶进木琉国南靖城,在东门口五里处的亭子前停了下来。
  马车内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少女,一个是年纪约莫七八岁的男娃,两人披麻戴孝,神情悲而不哀,平整,肃穆。
  男娃下了马车之后,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亭子,像是瞻仰神圣的殿堂。
  亭子早已被年岁冲刷得破旧不堪,赤色悬柱红漆剥落,石墙斑驳点点。
  亭子上挂着一块同样破旧的牌匾,褪变成灰色的墨迹依稀可看出三个字---来去亭。
  来去亭旁,来来去去,谁会为谁停留?
  谁和谁,曾在这里终生成约?
  又是谁和谁,终生不得相见?
  男娃咬着唇,似乎要将心中的悲伤忍下,他慢慢地打开手中瓷瓶的封盖,很轻,很慎重,仿佛那里所盛装的,是
  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瓷瓶缓缓翻转,骨灰沙沙撇落,归于尘土。
  “父亲......”男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哭,这是父亲大人的遗愿。”少女走了上去,温柔地环住男娃的肩膀。
  “父亲,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重建四方城,重振宗政家,踏平木琉国!若违此誓,就让我宗政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男娃跪地,朝着来去亭重重叩拜,随后起身,毅然上了马车。
  少女无奈,摇头叹息。
  一记黄尘扬起,绝迹天边。
  马车匆匆来,又匆匆地离开。
  风中飞扬的垂帘,那咆哮的金狮,桀骜如初。
  当晚,来去亭内来了一个白衣女子,蒙着白色面纱,一身曼妙,像一朵出尘不妖的白莲。
  她坐在石桌前,安静地抚琴,仿佛这个世上任何的人和事,都无法将她打搅。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着一袭祥云黑袍,静静站着,负手临天。
  男人的脸隐藏的阴暗中,但他的视线从未从女子身上离开。
  女子反复弹着同一首曲子,弹了整整一晚。
  男人只言不发,安静无声,站着陪了她整整一夜。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第一道阳光从东方磅礴而出的那一刻,我止不住了琴音,抬头面向晨光,想要驱散脸上所有悲伤的阴影。
  “你不该这么任性,你现在身子不好。”端木澈责备道:“师父说你还需要好好调养一年。”
  “我知道......”
  半年前的那一剑,刺入我的腹中,刺伤盆骨,不仅让我失去了孩子,从此再也无法身孕,也让我的体质变得异常
  虚弱,时不时便会风邪侵体,高烧不退,所以端木澈对我总会异常紧张,唯恐我出什么意外。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可是,我心里难过,他......就这么离开了人世,就这么地......”
  “我明白。”所以他这一夜都没阻止她,尽管,她是在怀念另一个男人。
  大风乍起,吹起亭前那一抹尘土,映照着云霞,显露出淡淡的红。
  尘土佛过我的脸庞,像一双温柔的手,有事一声低喃,送来轻柔的耳语:凌安,我终于等到你了,别哭......你看,天空依旧那么宽阔,云依旧那么潇洒,那就不该哭泣,因为我的离开,不曾带走你的世界。
  流云.......我缓缓闭上眼睛,眼泪静静流淌。
  “我一直害怕离别,但离别却时常在我的生命里上演。”
  我从未深深的去思考,人既然相遇了,为什么还要有那麽多的生离死别,正如我从未去想过,花为什么要在春天盛开,在秋天枯萎。
  那一切,不过是生命的一道道轮回。
  但是,当离别真的来临的那一刻,我无法坦然面对,只能默默落泪,仿佛凋谢的花瓣,轻轻地落下。
  一片云从我的身边飘过,也默默地落下,如花,如泪......
  与云的告别,是我眼角还未拭去的泪光。
  侧首望去,端木澈站了一夜,姿态依旧没有改变,像是在为我撑着一方天地。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么?”我垂眉低问,为内心寻找依靠。
  “是的,不会离开,除非......”
  我手指一下跳动,又听见他轻声笑道:“除非......你不再爱我。”
  嘴角缓缓勾起笑容:“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展臂深深呼吸,心头残余着离别的伤感,以及,对于生命的热爱。
  “一宿了,该回客栈好好休息了。”
  身子忽而被人抱起,抬头,触上端木澈深情目光,又见他不满地皱起眉头:“看你身体这么冰凉,待会准时又要
  起烧了。”叹了一声,自言自语:“我也真是疯了,怎么就由着你乱来。”
  我腻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少贫嘴。”含笑呵斥一声。
  清晨的天空,沁着微微的芳馨,随着风儿飘溢,飘进每一次呼吸里。
  我仰面望着他沐浴在晨光下的脸,如玉面容,俊朗如铸,不由笑道:“澈,我听说水珑国南方有一个莲花湖,湖上的莲花生的十分异常,是在冬天开的花。”
  端木澈俯首深深望我,宠溺一笑:“行,你若不发烧,我们明日就启程,去那边游玩。”
  “你对我真好!”我咧嘴一笑,往他胸膛蹭了蹭。
  犹豫了半会,又问:“你......真的不后悔么?”
  “什么不后悔?”端木澈反问。
  “师父用你六年前欠他的最后一个条件要求你放弃帝位,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也不得再见生前相识之
  人,你不后悔么?”
  “你认为我该后悔么?”端木澈又问。
  我不满道:“现在是我问你,怎么反倒是你问起我来了?”
  端木澈笑了笑:“我们出谷那天,紫凝都登基三个月了,而我们的衣冠冢也已在皇陵建好,全天下的人都当我们死了,我还怎么回去做那个徳昭帝?”
  “如果你想的话,谁能阻止你。”我低声嘀咕。
  “诚如你所说,如果我想,没人能阻止我,但是我现在就在这里陪着你,这难道不足矣说明一切?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端木澈无奈叹息。
  我半会,扯着嘴角道:“可是......我记得你先前跟我说过,你说你有一个梦想。”
  一个辉煌如火的梦想----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
  人的这一生,若是没有了梦想,或是,无法为梦想而拼搏,这样的人生,是残缺的,有何据意义?
  为此,我总是担心,却不敢去问。
  我怕他陪着我的身边日子久了,对这样平淡的生活倦了、厌了,就会想起曾经的那个梦,那样,他会过的不开心,而我,也不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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