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端午过后,荣府合家上下都忙碌起来,全家的眼睛都盯在一件事上——八月的婚礼。荣府将迎来大房长媳,王家长房嫡小姐王熙凤。
不过这与贾环没多大关系,他依旧是每天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万事不着心。每天最让他挂心的事儿只有他爹今儿会不会来和他玩。
从婚礼前一天开始,贾环身边的人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自王家给的嫁妆数目,到婚宴里来的人家,从早说到晚,也没个厌烦。尤其是谈到王家送嫁妆那会儿,说是整整百抬嫁妆,引得街边坊巷路人驻足观看,那锣鼓声震得街上的路都在摇。说得如同都是她们亲眼得见的一般。脸上带着自豪的模样,就好像是她们要嫁人了。连他娘亲都忍不住在他耳边唠叨这要进门的新奶奶怎样怎样的,听得他恨不能把耳朵生小一点,能少听点噪音。
贾环觉得全家都魔障了,除了同样还在喝奶的兰儿,最安稳的大概就只有他了。反正婚礼那天没他什么事儿,也不需要他露面的。这新媳妇进门时合家都出动了,只剩下他奶姆还在他身边守着他没动。
婚礼一过,家下众人就好像被拨了一层皮,浑身都懒洋洋的。聚在一块就腿疼脖子酸的抱怨,可嘴里还不住的叽喳着婚宴的热闹。
贾环知道,这场婚礼热潮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消不下去了,干脆告诉自己甭他理她们,只要照顾自己的丫头们还能正常工作就已经是走大运了。
半个月后,在众人刚从婚礼带来的奢华中缓过来的时候,王夫人突然宣布让长房新媳妇掌管家务。贾母也不反对,当场便拍板同意了,还特地把家里有头有脸的媳妇老婆们叫了来,一齐敲打了一番,为凤丫头管家铺路。
别看这凤姐儿长的花容月貌,纤体婀娜的,又是个新媳妇子,但那做事的魄力手段是都来得的。凤姐儿做姑娘时也来过贾府几遭,说起来这些丫鬟婆子们可以说有一半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虽经贾母敲打过了,但真把她放心上的没几个。直到这凤姐儿亲自动手接过家务,她们经了几回,又好几个有脸面的媳妇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了身价。众人才看明白了,这个新进门的奶奶与二太太、珠大奶奶都是不同的,是个顶惹不得的人物。
至此,大家才收起自个儿的小心思,安安定定的小心办事。这嘴里有什么不干不净的话,也都一并收了起来,不敢让她知道,只在背后悄悄地说。
这一番动静贾环也是知道的,但这对他并无影响,他的心思都发在了那些书本上。这么几个月断断续续的学习,该认得字儿,他基本上都认了个齐全。就是让他自个儿拿着书看,他也是完全能看懂的了。不管什么书,只要让他读上一遍,就连注释他都能记得。因为没有其他人做比较,他也一直没发现自己这种能力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人只要会识字,看了就一定能如他一般全部记住,到了后来,他和他哥哥一块儿上课,听到师傅夸奖他哥哥资质惊人。他才知道,这种能力不是谁都有的,因为他哥哥只是记到了八成就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了。不过现在来看,能识字实在是件好事,对着那些贾政留下来的书,绝对比什么新奶奶的管家史让他感兴趣多了。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贾环学会了认字,便开始努力的学习说话了。但也许是这孩子的声带还未发育齐全,说出来的话还是像鸟叫似的模糊不清,发不出个正确的音来。
虽还不会说话,但他已学会了翻身、慢爬。一旦被抱到床上,也不用人推着,他自个儿就像只陀螺,满床上乱滚,常常把众人逗得眉眼不见的。
这天周姨娘也在,和她娘在一起,两人说起了宁国府满周岁的小姐抓周抓了幅画儿,展开一看,上头竟是个观音菩萨。大伙儿都在传这四小姐别是个佛爷转世的,一抓就抓着这么个物件。
说到这四小姐,两人又把府里的少爷小姐都说了一回,末了说到大奶奶那的兰哥儿。
周姨娘见环儿正在床上滚得欢实,憨头憨脑的,滚得太欢了,没主意到,差点要掉下来了,还要往外滚。周姨娘看着他这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环儿道:“还是这孩子活泛!”
赵姨娘笑着一拍环儿的小肉屁股道:“姐姐别夸他,这小子平时安安静静的,一闹腾起来可恼人了。这要是没个人看着,掉床底下他还继续滚着呢。”
胡说,我是不想听你们废话才自己找乐子的,贾环在心里忍不住反驳道。
周姨娘把滚出来的环儿往床里头挪了挪道:“孩子嘛,不就是这样才好吗?像大奶奶的兰哥儿,听说每日夜里哭个不停,到了白天又一直在睡觉,才是真不让人省心呢。他也只比环儿小一月,到如今还不会翻身的。”
环儿听了猛地停了下来,可是一时半会儿刹不住车,一下子撞到床头柜上,疼得他眼泪都往外冒,心内却想到:比我小一个月都还不会翻身,那如果正常孩子都这样,我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啊?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妖怪一样,一边因为疼痛反射性的掉眼泪,一边默默地反省着。
两个女人见孩子在眼皮子低下撞着了,哪还顾得上聊天,忙一把抱了他过来,又揉脑袋,又拿玩具的哄他。
环儿这会子疼劲儿过去了,脑子也清醒过来。以前怎样都没所谓了,不正常他现在也改不过来了,以后就照他侄子的标准来表现吧。他一直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是这种不一样还是不要表现出来比较好。贾环这段日子看书不是白看得,他也隐隐察觉了不对的地方,子不语怪力乱神,看他父亲的态度就能知道那部《论语》里记载的东西就是世人的行事大道,这种奇奇怪怪的事如果被人知道,好意地说他是神童,恶意地把他当妖怪要怎么办?现成的参照摆在那里,他那侄子还不会爬,他这连走都学会了,那才真是见鬼了。这样想着,也把那学着说话的心淡了。要是哪天,他睡糊涂了,突然说出一句半句来,那就不太好了。
年底的时候宁府传来消息,贾敬之子贾珍之妻贾卓氏伤寒复发了。这病是今年开春就染上的,虽一直请医治疗,但老是好一会儿歹一会儿的,断不了根儿。如今就好像把那先前没治好的部分一次性都发出来了一般,瞧着来势汹汹的,人也看着要不好了。把个贾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不安。
京里有名儿的太医都挨个请了来瞧了一遍,甚至连民间稍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请了来,能试的法子都试了一遭,但都不顶用。看过的大夫都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贾珍急红了眼,这时候贾母把贾敬父子叫了去,让他们给孩子们完了婚,给卓氏冲冲喜。兴许这喜事儿一办,何氏的病就好了。
贾珍与卓氏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异常。成亲好几年了,贾珍为着她除了先头的通房丫头,一直不肯再纳姬妾,只一心守着卓氏。如珠如宝的待他她,也只肯要她所出的孩子,故到了现在也还只有蓉儿一个孩子。
如今看卓氏要不好了,早已肝肠寸断。大夫已然没了办法了,这贾母的话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也不顾蓉儿才十二岁,就撺掇着他父亲给孩子完婚。
原来这贾蓉还在襁褓中时就由他祖父贾代化定下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工部营缮郎秦业家的女公子,比贾蓉还大上三岁,前几月才刚及笄。
贾敬念着蓉儿还小,故不松口答应让蓉儿娶亲,但架不住他儿子贾珍三番四次的磨缠。贾珍现在每天不是呆在卓氏那儿守着她,就是跑去外书房哀求他父亲。贾敬看着唯一的儿子日日渐憔悴的,也心疼的了不得。看着儿子每日里熬油费火的两头跑,劝也劝不听的,他也撑不住了,只好答应了他。
年底本就是最忙的,这宁府里又忙着张罗给女方下小定,更是比别人忙上十倍。
也不晓得是不是冲喜之功,卓氏自知道儿子要成亲了,身子倒真是渐渐缓过来了,脸色也渐渐好起来,只是看着仍是单弱。但这已经够让贾珍开心的了,越发坚定了要在来年四月把婚事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