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卿本丫鬟？（二）
子冷不知从哪里现出了身形，慢慢踱入水榭。听见这样的问题有些想笑，但看着她恬静的脸上那一抹淡淡的黯然，又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了。
黛蜜不在意子冷没有回应，依然静静地看着水面上的落叶随着圈圈涟漪打着转儿。风撩了一缕发丝，拂得面上痒痒，她皱了皱鼻翼，伸手顺了顺。
良久，一向沉默的子冷终忍不住出声：“姑娘，其实爷——”
黛蜜忽然回头，娇俏一笑：“怎么？被本姑娘的美色迷倒了？看得这般入迷？”
子冷一愣，尴尬地移开目光。
“扑哧！”她起身，拍了拍衣裙，然后凑到子冷面前，瞄了几眼。“哟，脸红了？”
子冷脸色异常，忙向后退两步，道了声：“姑娘早些歇息。”便又“咻”地一声消失了。
黛蜜嘟了嘟嘴巴，状似无辜地眨眨眼，又大大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撑伞，没入丝丝夜雨中。
次日清早，厨房里的人久久不见黛蜜来厨房干活，心里奇怪，便让岚儿去深花楼里瞧瞧去。岚儿瞧了瞧盅里的鸡汤，然后应了声“好的。”便往深花楼走去了。
岚儿唤了几声，不见黛蜜来开门。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心里有些疑惑，便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蜜儿？蜜儿？在么？”
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岚儿忙拨开帘子，一走进内室，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黛蜜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弓着身体在床上直打滚，丝质的被单被绞成一团。
“蜜儿，你咋了？”
“岚儿，我疼……”丫的，明明前几个月都不疼。哎哟，疼啊，呜呜，定是昨晚着凉了……
岚儿才知晓黛蜜是来月信了，忙匆匆地去打热水。
岚儿提着一桶热水往回走的时候，撞见了老管家。
“岚儿，这般急匆匆的，成何体统？”
岚儿行了个礼，苦道：“原管家，这，蜜儿她……我……”
老管家脸带威严：“吞吞吐吐地，你到底是要说什么？颜姑娘她怎么了？”
岚儿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嗫嚅道：“她不舒服，那个，她月信来了……”脸上又染上几分着急：“她很疼，都要哭了，所以我……”
老管家捋了捋白须，嘱咐道：“那你快去照看一下。”又沉吟半会儿，便迅速向朝阳轩走去。
黛蜜喝了一碗苦不堪言的药，又躺了一个上午，感觉舒服多了，便起来走走。
昨夜还是雨水绵绵，今日竟然漫天韶光，明媚得让人都几乎要忘记昨夜那场雨了。她沿着路随意走着，时不时地伸手捶捶酸疼的肩膀和腰身。
走了小半个时辰，黛蜜忽然一愣、怎么走着走着就到紫薇苑来了？
阔大的紫薇湖上碧波荡漾，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碎光。沿湖是一条青石小道，不及腰身的白石湖栏精心地护卫着紫薇湖。湖里密密地种了很多荷花，田田的荷叶碧油油的，煞是可爱。虽然这个季节没有荷花，却自有一种清清的香气。放眼之处一片怡人的绿色，也难怪诗人也要赞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了！
既然来了，也无谓回头了，黛蜜揣着这样的心思，绕着紫薇湖悠然散步。
“咦？”低呼一声，凑了过去。“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小湖？是连着紫薇湖的么？天啊，竟然还有泉眼？这司寇王府还真是不赖啊，处处都这么花心思！”
正赞叹间，忽闻一阵说话声若有如无地传来。黛蜜跳上一块石头，好奇地张望。
这一望，黛蜜瞬即眉眼弯弯，喜逐颜开。
紫薇湖对岸，杨柳道上，只见一黑衣华服的俊美男子正在与身边身穿金边褐缎的中年男人悠闲地散着步，不时说上几句。
她顾不上细看那个一脸神威的褐锻男子，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黑影，双手在唇边作喇叭状。嘴巴一张：“死妖孽！！”
风吹动依依杨柳枝，缕缕摇曳之中，司寇云战蓦然转头。天神般俊朗的脸在煦色下格外耀眼。绝美的凤眸在见到湖对岸那个娇小身影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深了深。
“死妖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死妖孽！”她大喊，回声荡荡。
视线中，褐缎男人侧头对司寇云战说了句什么、司寇云战妖娆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复又继续往前走，不再理那个还在怒声叫喊的少女。
黛蜜当下急了，忙跳下石头，匆匆向他奔去，嘴里大喊着：“诶，等等，等等啊！死妖孽！”
司寇云战恍若未闻，施施然，渐行渐远。
“喂，放我走啊，我要出府！你这算什么嘛！喂，别走，等等啊，死妖孽！”敛起藕色的裙裾，眼见那抹黑影就要消失，急得脚步都有些凌乱。
“哎呀！”
“噗通！”
伴随一阵水声，黛蜜重重地掉进了小湖中，像是青蛙跳水般，很是滑稽。
“啊，救命啊，救命啊！冷死我了！死妖孽，快过来！快过来，救命啊！”两只手臂还在胡乱地挥着。
司寇云战在听到水声时已经停住脚步，此刻听见那脆生生的呼声，轻蹙的眉宇松了开来，细长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促狭，“原叔。”
“老朽明白。”
老管家嘴角带着一丝和蔼的笑意，走到小湖边，呵呵笑道：“颜姑娘，现在是冬天，这水不过一米深，你在折腾什么呢？还不快上来？还有，这眼可是温泉湖！”
“耶？温泉湖？”黛蜜这才发现自己周身暖和极了，瞄了瞄水面上冒出的热气，尴尬地挠挠头。
司寇云战唇角一抿，收回目光离开。老管家乐呵呵地笑了一阵，也跟着走了。
黛蜜的笑脸不可遏制地跨了下来，蔫着耳朵爬上湖，小脸一片懊恼。还想着趁机接近那死妖孽呢，唉！怎么办？连句话也说不上，怎么出府啊？！天啊！
傍晚时分，栖雨苑里依然如常。黛蜜心里郁闷，又是在月信期间，便没有去西湖晃悠，只早早点起蜡烛，躺到塌上发呆。刚坐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冷，她不愿这般早上床睡觉，又不见屋里有什么厚毯子。眼珠转溜溜几下，便贼精贼精地抱了一床被子到卧榻上。又自那古雅的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这才满意地钻进暖融融的被窝里。
一声长长的哈欠，又一声长长的哈欠，再一声长长的哈欠……
黛蜜无聊地捂着半张的嘴巴，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低骂道：“什么烂书啊？十句还没有两句看得懂的！什么《烟雨策》？听起来明明挺浪漫的啊？咋完全不像爱情小说啊？还以为有点香艳镜头来的说……”
万恶的旧社会！美好的夜晚就这样磨掉了！
刚把书放回原位，听见门外似是有人在离深花楼很近处讲话。黛蜜正准备出去瞧瞧，有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颜姑娘，黑衣卫子昊求见。”
我不过是你们司寇王府的一个厨房丫鬟，还“求见”咧？黛蜜腹诽着，不满地嘟着小嘴走去开门……
“阿娇姑娘！”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那两个模样越看越不甚相似的双胞胎姐妹正泪眼汪汪地朝她跑来。似是在这王府里有些拘谨，脚步不自在地慢了下来，却掩不去急切。
黛蜜一下子红了眼眶，想要笑却止不住地流泪，忙伸手捂住嘴巴，强迫自己不要失态。
自那夜过后，她再未能与那死妖孽说上一句话。无奈之下，只好叫子冷帮忙照顾双胞胎姐妹。子冷当时只应了声：“子冷定会向爷请示。”便没有回音。现在看到这两个曾经在她落难时冒险帮她的女孩平安无恙，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阿娇姑娘，是我们！”双胞胎姐妹见黛蜜红着眼眶不说话，又唤了一声。
黛蜜再也忍不住了，一股脑儿扑上去，抱着两姐妹，呜呜地哭起来。“芊芊，浅浅，太好了！太好了！呜呜……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双胞胎姐妹见黛蜜哭得像个孩童般，好笑地替她擦掉那哗啦啦的泪水，宽慰道：“没事，阿娇姑娘，我们没事，你呢？”
“呜呜……我没事……呜呜，你们没受伤吧？有没有吃苦？”
“放心！阿娇姑娘，我和芊芊都没事。你看，好得不得了，就是担心你有没有事？那天王爷他……”
“咳咳！”子昊很无奈地打断三个女人吱吱喳喳的重逢。“颜姑娘，王爷有令，芊芊姑娘和浅浅姑娘以后留在府里，与姑娘你一同留在栖雨苑。”
黛蜜还没说话，芊芊和浅浅就绞着手指惊喜地问道：“真……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留在王府里，和阿娇姑娘一起？”
子昊瞧了眼浅浅，扬起一个阳光的笑容，应道：“是真的。”
芊芊和浅浅再也忍不住高兴地跳了起来。
黛蜜见她俩这般高兴，心里也很是舒心。虽然是司寇王府的丫鬟，但怎样也比呆在千芳苑那种地方受人欺辱强多了。这样想道，便也开心地笑起来，对着子昊说了声：“替我向你家主子道声谢谢。”
子昊一瞬间有点发愣，许是奇怪着她竟会向司寇云战道谢。
黛蜜看穿子昊的心思，脸色有些发窘，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我这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子昊可算是黑衣卫中最开朗的一个了，听她这样讲，竟搞怪地长“哦”了一声，然后抱拳道：“子昊失礼。”
黛蜜恼了，佯装凶巴巴地哼道：“你当然是失礼！这都天黑了，你还在女人的房间前，想要偷看我们洗澡么？还是想看……”声音一停，眼神向浅浅瞟了过去。
子昊瞧见黛蜜意味深长的目光，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偷偷向旁边瞥了一眼，然后迅速低头，忙匆匆告辞：“子……子昊告退。”
黛蜜心里暗笑。嗬，还真被我猜中了？？
这一夜，黛蜜和双胞胎姐妹睡在一起。起初那两姐妹自是受宠若惊地拒绝了，她软硬兼施了好久，两人才别别扭扭地上床。幸好深花楼大，床也大，三人平躺都还显宽敞。
“阿娇姑娘，你知道不？那日你被王爷带走后，千芳苑彻底乱了！一群黑衣服的人把千芳苑给封了，所有的姑娘都被遣散。哦，还有青璃姑娘和红嫣姑娘也离开了千芳苑，好像现在是住在镜花轩旁的一处宅院里。”
“哦。”以那死妖孽的作风早就该预料到了。
浅浅替黛蜜拉了拉被子，继续说道：“杜妈妈暂且被打进牢房了。她哭着闹了好久，听说还到处托人去找那些相熟的官员，不过没有一个人理她。”
黛蜜冷冷一笑：“普通的官员哪里敢在堂堂凛亲王头上动土？高级官员想必也不会为了一个市井平民与凛亲王动干戈！”
一向话少的芊芊此刻也忍不住插话了：“杜妈妈做了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姑娘，这也是她的报应！”许是平日里受尽了杜娘的欺辱和刻薄，芊芊此刻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愤慨。
黛蜜轻叹一声，摸到芊芊和浅浅的双手，安抚地拍了几下，贼笑道：“芊芊，浅浅，我们来狠狠诅咒她！嗯……就咒她一辈子呆在牢里，想男人想到发疯哈！”
双胞胎姐妹“扑哧”一声，捂着嘴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阿娇姑娘说话老没个正经！”
黛蜜娇声嘤咛一声，羞答答地躲进被窝里，嗲声抗议道：“讨厌，人家哪里有不正经？你们冤枉人家……人家不依啦！”
芊芊和浅浅被逗得直乐，相看无语，各伸了一只手把还在演戏的女人拉了出来。
黛蜜笑完，捋了捋枕边的头发，思虑半会儿，才迟迟疑疑地开口。声音很低很低，夹着一丝紧张一丝担忧一丝后悔。
“你们还记得那天那个和我说话的白衣男子么？”
“姑娘说得是那个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公子么？当然记得了，天啊，浅浅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和王爷媲美的人了！好像……阿娇姑娘唤那位公子作师傅是么？”浅浅双眼冒光，似乎在想象着公主和王子的美丽邂逅……
黛蜜连连点头，忙问：“那……我被带走后，你们有看见我师傅么？他怎么样？”
浅浅回想一下，道：“当时很混乱，所有的客人都趁机窜走，我也看不清。”
黛蜜有些失望，却听芊芊忽然道：“阿娇姑娘，我倒是看到一点点，好像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公子带着那位公子飞走了。真的，很快就不见了，像会飞似的！”
黛蜜的心一下子突突跳了起来，声音有掩不住的担心：“那……那你看到他伤得严重么？”
“受伤？阿娇姑娘的师傅受伤了吗？”
她强颜一笑，敛去丝丝涩意，不语。
浅浅察觉黛蜜的不开心，忙出声：“阿娇姑娘，给你说件开心事儿！”
黛蜜心里一暖，轻笑一声，敲了敲浅浅额头：“啥开心事？”
“阿娇姑娘是被小霸王恭诺卖到千芳苑的吧？”
黛蜜一怔：“你怎么知道？”
浅浅一下子激动了，无比伶俐道：“浅浅当然知道啦！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难掩得意，“我还知道有三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呢！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王爷为了一个女人大发雷霆！封了千芳苑不说，还抄了恭家！”
黛蜜一惊：“什么？当真！”
“嗯！恭家被封了，恭尚书也被撤官了！撤了大贪官可真是大快人心啊！听说小霸王恭诺昨日午时就在午门斩首了呢！”
黛蜜重重地抽了一口气，一下子缓不过劲来！
“对了，还有人说连恭贵妃也被打入冷宫了。我就奇怪了，这恭娘娘不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么？怎么忽然就打入冷宫了呢？”
黛蜜震惊之余，心里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头绪。只是有一种直觉在告诉自己：恭家一朝崩溃，绝对与他有关！
黑暗中，黛蜜闪着明亮的眸子，低语道：“难道那个变态男人这段时间没来骚扰我，是因为在忙这些事么？他这样做是……是因为我么？”
“阿娇姑娘，你在嘀咕着什么呢？”
她猛然回过神，呵呵笑着打马虎眼儿：“没，没啥！睡吧，还有哦，其实我不叫阿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