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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此情已自成追忆

  这日,父亲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到医院,母亲现在已经被送进了加护病房,每天的探视时间都只在下午,父亲这会儿也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看躺在里面的母亲,洛笑颜看了看正凝神望着母亲的父亲,将空间留给二人。
  夜了,白日里热闹的草坪现在只剩洛笑颜一人,她找了个靠近路灯的椅子坐下,曲起膝盖将脑袋埋入双腿中。她真的害怕了,那个永远温柔如水,依着她宠着她事事为她考虑无论何时何地都包容她的固执任性的那个人,真的就快要不在吗?她知道世事无常,哪怕无病无灾,人最后都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她还没准备好,没准备好说再见。洛笑颜终于流下眼泪,妈妈,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陪在颜颜身边,再多一会儿就好……
  一件还略带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包住她,洛笑颜抬起脸,看到了抬手帮她拭泪的齐玦,白色的路灯越发照得他面容白俊,眉目疏朗,修长的略带凉意的指尖轻拭过她的脸颊眼角,洛笑颜向后缩了缩,自己抬手抹干了脸上的泪痕,齐玦手指一顿,默默收了回来。
  二人静静地坐在木椅上,半晌,齐玦抬头望着璀璨的星空,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今晚的夜空宛如那日般明亮灿烂,洛笑颜愣了愣,不知怎么,她突地就回想起他们一起为一道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撑不住互相取笑为偷溜出家门一起压马路而窃喜不已为一起吃路边摊从街头吃到街尾而奇异满足的那段日子,心中也渐渐品出了一些回忆的味道。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明不白就被他无情抛弃,在她以为自己何其幸运地寻到了一个好像他那样懂她的人的时候,那个人却告诉自己原来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她也试想过无数个可能,甚至在无数个夜晚为他开脱,想他会不会是因为有苦衷才会那样对她,但是今天,她听到他说对不起,原先所有的纠结所有的挣扎都不复存在了,不再不甘,不再心痛,仿佛突然间有了一种走遍青春的顿悟:我们想要存留下来的,只想是美好。
  洛笑颜转头看向齐玦,眼中一片清明,这个人,陪自己走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虽然他们没能走到最后,但是他了给她最完整的信赖,最贴心的温情,她与他的过往,相信会是她一辈子都想要好好珍惜的回忆。
  洛笑颜终于挽起一个清风霁月的笑容,脆脆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齐玦的身姿微动,稍稍靠近洛笑颜,声音带了些压抑:“你说什么?”
  洛笑颜笑了,“齐玦,都过去了,”其实以前洛笑颜并不喜欢叫他的名字,齐玦,情绝,洛笑颜总会神经质地觉得不吉利,所以通常都是“喂”来“喂”去的,就连喜极气极的时候也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但是今天,她要明确说明心中想法的对象,就是齐玦,
  “也许我一直都放不下,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你,甚至不是因为我有多恨你,只是因为我一直执着于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那样说,为什么在对我好之后又不要我,但是今天,不,从今天开始到以后,我都不会再去想这个问题,其实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好,都已经不重要了,过去是用来回忆的,不是用来背负纠缠的,未来才是我们更需要去关注的。而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我的未来里面,不再有你。现在既然你已经说了对不起,那么我……”
  “可不可以等我再说一句?”洛笑颜的话被齐玦急急打断,她看着齐玦严肃的表情,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齐玦摆正身子,握住洛笑颜的肩膀,认真,认真地说:“洛笑颜,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洛笑颜眉眼弯弯,郑重地说:“齐玦,我原谅你。”
  齐玦一把抱住洛笑颜,在她耳边不断呢喃:“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洛笑颜好笑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轻声细语:“好好好,原谅你,原谅你……”
  夏凌初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只是为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公事才会踏足这个他几乎再也不想来的城市,他到医院来只是因为出于礼貌来探望洛伯母而已,他走到这片草坪也绝对不是因为在病房里面没有见到某个人而气闷,所以才会想要过来碰碰运气,但事实证明,他果真就不该来。
  男子将头靠在女子的肩膊上,淡淡的路灯洒在他的脸上,他微闭双眼,好像不住地在说着什么,女子轻抚他的背,笑靥如花,温柔如水,那是他从未见过却又渴望已久的笑容,夏凌初往前大踏一步,但是又猛地收回了,他现在有什么理由冲出去分开他们,拖走洛笑颜,甚至还可以给上齐玦一拳,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理由插足他们二人之间,以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他该表现得大方一些不是吗?他喜欢的女人终于可以和她日夜思念难以忘怀的良人重新在一起,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他始终记得洛笑颜那天在说到她与齐玦的过去时痛惜怀念的复杂表情,但是现在,她的脸上一扫之前的阴郁,露出了最明亮的笑容。夏凌初用力握紧了拳,然后慢慢松开,离开。
  第二天一整天洛笑颜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直过了午夜父亲也没有来过医院,她靠在床头,睡一阵醒一阵,总觉得似乎有事情要发生,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已是夏天,天亮得早,看看时间才不过五点,但是洛笑颜再也呆不下去,稍稍整理了一下就去了父亲的公司。
  印象中洛笑颜也不过来过几次而已,刚毕业那会儿,母亲曾极力劝说她回s市到父亲公司工作,那时的洛笑颜一心还是想着逃避,所以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母亲的殷殷劝导,现在站在大楼下,洛笑颜有些稚气地一层一层数到19楼,想着父亲在那一楼有着自己的公司,不禁产生一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时间尚早,大厦的电梯不知怎么的好像还没有开放,洛笑颜认命地开始爬楼梯,只当晨运好了。待到气喘吁吁爬上19楼时,洛笑颜不得不感叹长期的缺乏锻炼实在是要不得,走在安静的走廊上,自己的喘息声越发显得突兀,她努力调整了呼吸,向父亲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紧,留出了一丝缝隙,洛笑颜怕父亲还在休息,于是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快到门口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一声暴和:“齐玦,你到底想怎样?”
  齐玦?这么早他在这里干什么,父亲刚才的语气,这是怎么了?洛笑颜轻轻趴在门上偷听,“伯父,你先不要急,听他说下去。”这个声音,是夏凌初!他又怎么会在这里?洛笑颜有点搞不懂了,为什么他们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在谈判?
  “洛总,我想怎么样,相信您刚才已经听清楚了吧。”
  “齐玦,你想要这个职位,可以,甚至你想要整间公司,我都给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逼人太甚,一点活路都不留给我?”
  “那么,二十年前,你有没有想过要给齐问山留一条生路?”
  即使隔着一块门板,洛笑颜依然听出齐玦这句话中隐藏不住的浓浓的恨意。门内半晌没有动静,洛笑颜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时,只听齐玦继续说道:“二十年前,当你窃取公司机密却栽赃嫁祸给齐问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给他留条生路,当你亲眼看着他被抓进监狱最后死在那个冰冷的地方时,又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妻有子,有难以割舍的家人,你自己做了错事,却让别人来背黑锅,当你的事业越来越好,当你家庭和睦,父慈女孝时,你可曾有过一刻的内疚!”
  齐玦的话在洛笑颜脑中久久回荡,齐玦、齐问山、二十年前、死亡……她蓦然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那天,他们一直坐在山头看向日葵花海,他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在他五岁时去世,原本美满、富裕的家庭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父亲的公司被人低价收购,只留下这一片向日葵花田,她还记得齐玦望着那片向日花田时的眼神,里面掩藏着对父亲深深的渴望。她无法想象一夜之间失去亲人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何况当时的齐玦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许根本就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也许他在无数个梦中还在期盼着父亲的归来,却不知道,那个人再也无法回到他的世界。
  “原来你是齐问山的儿子,原来如此……”
  “洛镇先,你以为我会稀罕总裁这个职位,会稀罕你昧着良心得来的这间公司吗?我要的,是让你好好尝尝身败名裂、妻离子散的滋味!”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被砸在了地上,“洛镇先,我费尽了心思才找到这些罪证,该说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还是该说你为人太过嚣张,二十年前的罪证竟然还保存至今,你是算准了我齐家会任你这样搓圆捏扁忍气吞声?哼,永信,你也配得上这两个字么?”
  “齐玦,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带着这些你所谓的证据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让过去的那些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夏凌初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优雅迷人:“家父夏敬侯,这个名字,相信你是听过的。”
  齐玦当然听过,就连门外的洛笑颜,对这个名字也是略有耳闻的。
  夏凌初生得白净斯文,笑起来的时候右颊还有一个极浅的酒窝,若不是刚才亲耳听到,洛笑颜怎么也不可能将他与赫赫有名的黑道大哥联系在一起。
  听闻夏敬侯年轻的时候捞偏门走黑道攒下不少家业,但此人极其聪明,很早就开始将生意中心开始转移,说白了就是将以前见不得光的一些生意渐渐漂白,早些年的时候已经宣布退休,家中的生意交给自己的儿子打理。夏家对三个儿子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到位,外界除了知道夏敬侯有三个儿子之外,其余几乎一无所知,而夏凌初,他居然是夏敬侯的儿子,那么,他会对齐玦做什么?
  洛笑颜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冲了进去,室内的三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夏凌初在看到洛笑颜进来的那一刻,突生出一种懊恼的情绪,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多么血腥的话,但他依然还会害怕洛笑颜会误解,认为他是个凡是用暴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洛笑颜从推门而入的那一瞬起,根本就没有看过他,直到她疾步走到齐玦身前,这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夏凌初。
  夏凌初竟然在洛笑颜望向他的那一刻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果然,他听到那清丽的嗓音略带焦急地响起:“夏凌初,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说着还支起了双手,将齐玦护在身后。
  夏凌初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声音已染上一丝薄怒:“洛笑颜,你看清楚,你现在护在身后的这个男人,可是想要将你的父亲置于死地!”洛笑颜眼神一黯,却还是咬了咬唇,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只要夏凌初在这里,饶是齐玦有通天的本领也动不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她现在与夏凌初连上司与下属的关系都没了,但她就只固执地相信他一定会救自己的父亲,这从他一早就在这间办公室就可以看出来,况且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分明也是想要帮助自己的父亲的。
  她听得清清楚楚,是自己的父亲有错在先,窃取公司机密、出卖嫁祸同事,今天就算齐玦想做任何事,她都觉得情有可原,但现在形势分明已经对齐玦不利,夏凌初的威胁谁都听得出来,如果齐玦要硬来,那么他一定不是夏凌初的对手。
  这个时候,洛笑颜只能这样做,她绝对不能让齐玦有事,虽然他们相遇相知的时间很短,中间甚至还空白了六年,但是她好不容易原谅了他,好不容易放下了一些事、确定了一些事,齐玦就好像是她青春岁月的见证,是她遗失了六年的亲人,是她父亲做的错事的受害者,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夏凌初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坚定的小女人,双手紧紧握拳撑在两侧,精巧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自己,额角还有好些细密的汗珠,好像生怕自己把她背后的那个人怎么了似的,夏凌初不看洛笑颜,对旁边的洛镇先开口,硬硬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洛总,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说完才转头看来洛笑颜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失望、愤怒、自嘲、心痛,甚至还有一些心灰意冷,洛笑颜觉得似乎有什么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很想去抓住,但是夏凌初已经提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洛父、洛笑颜与齐玦,洛父颓然地坐在沙发里,齐玦靠在大班椅上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洛笑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动,最后还是选择闭上嘴站到一边。
  许久,才听到洛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一直低头不语的齐玦,开口说道:“小齐,夏先生是为了帮我才会那样说,但这是我与你齐家的私人恩怨,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会对你怎样。是我有错在先,鬼迷心窍地出卖了自己的朋友,我对不起死去的阿山,对不起你们,是我让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让你们母子失了依靠,你今天就是要了我这条命,也是理所应当。所以,你是要把我送进监狱也好,要我以死谢罪也罢,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怨言。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是我奢望,就这一次是,你能将我当做长辈,好好听我一句话:撇开仇恨,好好生活。过了这次,我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能是积极、正面的,背负仇恨,往往辛苦的是你自己。”
  齐玦依然站定不动,好像完全没听见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只是撑在桌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起伏。若是原谅,这叫他如何甘心?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自十八岁生日那天知道了父亲的死因后,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要报仇,想着要让洛镇先好好尝尝自己所受过的磨难,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他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将这个秘密长埋于心,也许现在他就可以继续和洛笑颜在一起,或者他们已经结婚,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没有仇恨,没有阴暗,但是他放弃这些可能发生的美好,将自己推入了复仇的道路,他离开s市去h市读书,拿着过硬的文凭进了永信,从策划部的小职员开始一步步向上爬,终于可以站在洛镇先身边,成为他最信任的助手,他夜以继日地查洛镇先当年的罪证,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今天终于可以义正言辞地看着洛镇先匍匐在自己脚下,他终于可以对母亲、对自己都有一个交代,可是,她在这里。
  他为了上位,使过多少肮脏的手段,他为了拉洛镇先下马,又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但他仍然自欺欺人地相信,相信只要这些事没有发生在洛笑颜眼前,那么自己依然可以做她回忆中甚至是现实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毕竟,他不是没看到洛笑颜对自己的紧张,她对他的关心担忧轻而易举地再次将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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