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乔蓝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旁搬了把凳子在柳昭身旁坐下,体贴地将她的包拿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推了推眼镜,不再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柳……昭。”柳文昊有些干涩地叫了声,柳昭的视而不见让他有些难受。
那声停顿让柳昭的嘴角勾了勾,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不,她才不是他的女儿。
柳昭假装听不见,拿出手机径自把玩了起来,柳文昊的脸上渐渐现出尴尬的神情。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叱咤风云的公司大老板现在却要对曾经最依赖自己的女儿这般小心翼翼,不知道他的竞争对手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昭昭,和你爸说句话吧……”马染若有些看不过去,劝解道。
柳昭猛的抬起头来,眼神吓了马染若一大跳。她指着柳文昊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不是我爸。”咬字清晰无比,谁都听得出来语气里包含了多大的仇恨。
柳文昊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靠在枕头上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马染若立刻上前帮他顺了顺气,然后责怪般地看了柳昭一眼。
柳昭被马染若的这一眼看得浑身颤抖,只不过是被气的。连自己的妈妈都帮着伤害过她们的人,她还有什么理由为马染若讨回公道?
柳昭猛然站起身,一把扯过放在床头柜上的包,柜子上的东西因为过大的冲力而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她却视而不见,什么也没说也冲出病房。
“……”柳文昊的手似乎是想要抓住柳昭般伸在半空中,抓到的却是虚无。他的眼神渐渐涣散,胸口剧烈起伏着。
“医生!医生!”马染若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刻焦急地去喊医生,而乔蓝看见这个情形,也没多留,追着柳昭就跑了出去。
天空变得有些阴沉,看起来是要下雨的样子。乔蓝在医院外的花坛边找到了柳昭,她坐在花坛边缘,把脸埋在膝上。
乔蓝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就这么和她一起坐着。他需要给柳昭时间冷静。
“……他曾经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低低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乔蓝一怔,柳昭终于愿意向他叙述为什么她如此恨自己父亲的原因了。她肯说就证明她已经在试着释怀。
“以前我的家庭很美满,父母彼此相爱,爸爸疼我妈妈爱我,我也时常听到别人对我的羡慕。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了。但后来,我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他的态度出现变化是在我14岁那年。以前他从来没有在12点以前回来过,因为他知道我每次都会等到他回来才睡,我那个倔脾气是谁都劝不动的,他也知道,所以他从来不会晚归。但就是在那天,他破了例。
说来也可笑,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记得你还给我送了一只水晶小猫,我现在还留着呢。我捧着一块上面写着“柳昭”的专属于他的蛋糕在沙发上等他回来,打算给他吃。但是我一直等到1点,他都没有回来,妈妈也叫我睡觉,可是我不肯,固执地要他回来吃这块“过期”的蛋糕。
妈妈最后还是劝不动我,无奈之下打了他的电话,但是电话结束之后妈妈的神情就变得很怪,想哭又强忍着的样子。当时我吓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哭,我以为是我的错,就不停地道歉,然后自觉地去睡了。
我把蛋糕放在卧室的书桌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就一直睁着眼到天亮。后果就是在上课的时候不停地打瞌睡,后来还被老师罚站。你应该也有印象吧,你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我的机会……”
“后来直到那块蛋糕发了霉,我都没有机会给他吃。因为他都是在我上学的时候回到家,我放学就去公司了,然后整夜不归宿,借口是因为公司有一个大项目,工作太忙。
在他变得奇怪的这段时间,妈妈也越来越憔悴,本来就不胖的她在那段时间更是消瘦,脸上的忧郁怎么也掩盖不过去,再也没有了以前温暖的笑意。而单纯的我那时并没有发现这些不寻常,甚至没有想过就他和妈妈在家的时候他们发生过什么,依然上学,放学,只是没有再等他回来。
也就是那时候吧,我对他有了些许的怨恨。为什么?明明以前就算工作再忙他也能在12点以前赶回来,现在却整夜整夜地不归。
直到有天,恩,我想想是哪一天呢……”柳昭的声音变得压抑和痛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讲述。
“应该是快期末考的时候吧,那时候的模拟考试和试卷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放学后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做试卷,所以那天很晚才回到家。当我疲惫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非常激烈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也不然。当时我只听见他一个人愤怒的声音,而妈妈却一直一直地在哭泣。
当时我怕极了,不敢进家门,就躲在门后面偷偷地哭。直到他大声吼出‘去死吧’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争吵。我顾不上害怕,手忙脚乱地捞出钥匙推门进去,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柳昭的肩膀不停地颤抖,可见那个场景对她的刺激有多么大,她到至今也忘不了。
“我看到他紧紧地掐着妈妈的脖子,而满身伤痕妈妈的哀求声几乎听不见,只看见她不停地张合着嘴,像一条快要死掉的鱼。
当时我完全懵了,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真的是我昔日和蔼的父亲吗?我哭着冲过去掰他的手,他的力气却大的出奇。后来还是我狠狠的咬了他一口他才放手,那一口真的很狠——我的牙齿都能够碰触到他的骨头,你应该能想象出来那有多疼吧。
几乎算是死里逃生的妈妈倒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一边咳嗽还一边掉眼泪。家里狼狈不堪,那个场景是我一生的梦魇,我后来的一段时间睡觉都会梦到这个这个场景,然后哭着醒过来,就这么哭到天亮。那段时间我差点得忧郁症。
当他放开妈妈后,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出去,一点悔过的情绪都没有。幸好他还没有丧失人性,不然我现在早就是一个冤魂了。
我恨极了他,那时候恨不得把他杀死,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妈妈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这么温柔……我也付出了实际行动,当他要下楼梯的时候,我跑出去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他没有防备,似乎是太自信了,以为自己的女儿还是那个什么也不懂,只会向他要棒棒糖的女孩——可他明显想错了。他不出我意料地跌了下去,其实那楼梯并不高,不足以摔死他。我很佩服自己的勇气,当时把他推下去后,我没有一丝慌乱,跑到家里把门狠狠地关上。然后去照顾我哭得快晕过去的妈妈,她脖子上的那两个青紫的手指印异常明显。
后来他们离婚了,我想这是我和他都求之不得的。他离婚后一脸解脱,当即就和一个年轻女人走了,我妈那次又哭得昏天暗地。
你也记得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学校吧,那是因为我去了疗养院,我说过,那段时间我差点得忧郁症,要不是我乐观的天性,我想恐怕我是恢复不过来了。回到学校后我也无心学习,所以那次我考的异常的差。而那个禽兽杀人未遂后居然还每月寄丰厚的生活费给我们,一开始我们并不要,后来为了生活不得不接受这些施舍。”
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柳昭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乔蓝也没有起身。
“我不懂!为什么当年被伤害得最深的妈妈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他,我恨,我恨他,恨妈妈,也恨我自己!”柳昭歇斯底里地大喊,谁能想象在她乐观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多么深的痛苦。
乔蓝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哭得不能自制的柳昭揽入怀中,安慰道:“哭吧,天也陪你一起哭。”
雨,下得更大了。
“为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难道悔过了就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原谅吗?为什么他不用付出代价?”
“我们曾经告过他,却被他用钱压了下来。是不是只要有钱,什么都不用顾虑……”
“后来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开心,不能够让可怜的妈妈有更多的负担和压力……”
乔蓝轻轻拍着柳昭的背,听着她语无伦次地发泄,没有说话。
现在说话的确不合时宜,应该让柳昭自己整理下情绪。
过了许久,怀中的柳昭终于冷静下来,而俩人此时已经像落汤鸡一般。不少打伞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往这对男女这边看,然后在心里嘀咕:又是一对喜欢在雨中浪漫的情侣……
柳昭站起身来,眼睛红肿地像兔子的眼睛,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她忍不住大笑。
乔蓝黑着脸盯着她,说:“你倒是发泄了,我看回去我得生好几天病。”
乔蓝体质弱,而且不是一般地弱,平时下雨他都坚决不踏出家门或宿舍一步,而现在陪柳昭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的确得生重病。
柳昭这才想起来乔蓝的身体情况,懊恼地说:“你怎么没早说,刚才我心思很乱,都没想起来。那快点回去吧,再这么淋下去会更糟糕的”
乔蓝“恩”了一声站起来,然后说:“你好点了?不用再去医院看看他们了吗?”
柳昭脸色一变,随即摇摇头:“没必要,我相信妈妈会把他照顾得很好,而且我现在还没办法坦然自若地面对他。再说你也得赶快回去换衣服。”
乔蓝没有异议,由于医院离学校不远,两人冒着雨跑了回去。
与此同时,医院。
“病人没有现在虽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得注意,不能引起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有可能危及生命。”戴着白色口罩的医生眼神严肃地说。
“是,知道了。”马染若忙不迭地点头,目送医生离开后,才在柳文昊的病床边坐了下来,呆呆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