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所以我用同样的话勾起他的回忆,让他重新想起那时的愤怒和羞辱。不过就算是这样,他天真的性子也狠不到能杀人,他又是不懂得变通的脑子,逼死了也只会照我的话去做而已。不过真把他羞辱到这份上,人就很难留得住了,所以老张给他个台阶下,让他好下得了台。”
  “我看以他的性子,这难堪一过去,就又会把那件事抛到脑後去了。你这一打一揉,根本是自己打消了自己,全是无用功。”
  “没错!不过他看那刘哥的感觉却是变了。”白荷不紧不慢的替换了交叠著的腿,接著到,“那人那样对他,他却为了救他甘心受辱。就算是个品行恶劣的,自己也尽力去救了。在莫尘的脑子里,这样的念头才是最能被他接受的。刘哥越是丑恶,他的自我满足感就会越强。在他完全沈浸在这种自我满足中时,这时候有人狠狠的敲他一棍子,这种效果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让陈三去做这个敲他一棍子的人?但是陈三要怎麽敲?”
  白荷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笑著。
  “两年前,那人也是码头上的苦力。”低声的,陈三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著。
  苦力?
  莫尘忽的愣住,无法想像那瘦到就像包著骨头般得手脚,竟能抗起那麽重得东西?
  “两年前,他就跟你一样,嗯,应该还比你高点、比你壮点。”陈三看了看莫尘的身形,像是跟回忆做著比较一般说著,“他也是因为不服气被人欺负,结果就跟监工打了起来。不过他没你这麽好的运气,当场就被打断了骨头,下半身全都没了知觉。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成了个废物。别说站起来了,就连拉屎拉尿都没办法控制。”
  “他也……”莫尘顿时觉得後背一片冷汗。杜谦风的话,忽然又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响了起来。
  ──要是运气不好的,打断了哪里的骨头,一辈子都是个残废。那日子过的,比杀了你还惨。
  “那他又怎麽会过的这麽凄惨?”
  陈三又用那种像在看个傻子般的眼神看著他,笑到,“一个男人成了残废,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办法自理,还能过成什麽样子?”
  “就没人帮帮他?”
  “帮?现在大街上这样的人多了,谁又帮得过来?他能留下这条命,还亏了白小姐给了钱请了大夫才活下来。等到白小姐的钱用光,他就流落街头,变成了这付样子。”
  “那打他的人呢?”
  “打他的人,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
  “不单见过,还打过你。”
  “刘哥?”
  陈三没有回话,只是沈默的看著远处的那个人影。过了很久,陈三才低沈的说话,声音中却带著几分羡慕,更带著几分无耐的沧桑。
  “你运气好,碰上了白小姐。可不是所有人的运气都像你一样的好。这些年,我在码头上这样的事已经看过太多了,生不如死的、还有直接被打死的。我宁愿那些苦工被他们抓起来,打也好、骂也好,那些苦工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求像他这样的人不要再有了。”
  “那就任人欺负?为什麽就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陈三就像在听个笑话,还是这世上最好笑的那种。“你觉得要怎麽样才算公道?”
  “应该……”话到一半,莫尘却突的住了口。
  怎麽样才算公道?
  就算让那刘哥也受尽折磨、甚至杀了他,又能得到什麽?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要做什麽才能让他找回他原本该有的人生?
  什麽都不能……
  那一瞬间已经决定了他的後半生,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挽回。
  那要公道又有何用?
  陈三淡淡的,却是无奈的说到,“我不求公道,只求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那刘哥……”
  陈三长长的一声叹息,“你救了一个恶人,却知道要害了多少的好人麽?”
  救了一个恶人……却害了更多的好人?!
  “等他明白了自己救的是个什麽人,那种优越感和自我满足就会荡然无存,还会把他推进更深的迷茫和猜疑。就像刚刚爬到高处,还没有来得急看清远处的风景,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那些虚幻的满足破灭之後,他就会开始质疑他过去所坚信的东西。”
  “我所坚信的东西就是对的麽?”
  “只要有恶人在,好人就会受苦麽?”
  “不杀人就真的是善麽?”
  “然後,他对杀人的抵触就会越来越弱。而对自己的质疑会让他迷茫,只要再好好的诱导,他就会变成一个很好用的傀儡。”
  箫正明听得一阵沈默,末了才叹了口气,“你这手段,怪不得先生要防著你了。”
  白荷却是半垂著眼,淡漠的到,“要是没这手段,我早就死了。”
  不过感叹过後,箫正明却是不解到,“但是他一个什麽都不行的傻子,值得你花这麽些心思去弄麽?”
  “呵!傻子?”白荷有趣的笑了起来,“就是这傻子才值!太值了!”
  箫正明疑惑的看著她,直觉的感到她话里还有别得意思。
  “你没查到他的底细吧?”白荷突然狡猾的问到。
  箫正明的脸色沈了沈,他确实没查到莫尘的底细。当初杜谦风查莫尘的底时,这件事就是交给他去办的,所以他很清楚。莫尘身上是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是不可能只因为他奇怪,就在他身上花这麽多的心思。
  白荷却像是得了什麽宝贝一样,高兴的很。接著到,“风哥没查到他的底,我却查到了,可是大大的吓了一跳呢!”
  箫正明的眉头重重一跳。到底什麽时候?自己都查不到的人,白荷什麽时候查出来的?而且能吓她白荷一跳的东西可是不一般,还大大的一跳?
  但是看白荷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箫正明知道白荷是不打算告诉他的。只能改口问到,“你就这麽确信,那个陈三能帮你把那傻小子带到你想让他去的地方?”
  白荷更是一脸完全不担心的神情,“不要小看了那陈三,他可是唯一一个,杜谦风看得上眼,却带不走的人物。”
  箫正明一愣,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杜谦风似乎说起过码头上有个不错的人物。不过後来没了後续,他也就没再放在心上。难道那个人就是陈三?
  他正猜想著,白荷却正了正身子,开口说到,“那些事先不去管他,你帮我说说风哥那里的情况。”
  箫正明应了声,然後挑几个重要的地方开始对白荷说解了起来。
  尘中白荷(二十二)
  沈默的站了会儿,陈三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莫尘也像失了魂一般,怔怔的跟著他走。
  自己,做的真的对麽?
  从小到大,师傅都跟他说:不要伤害别人,不要跟人起冲突,更不要去记恨别人对你做过什麽。
  现在他没有去伤害别人,也没有去记恨。但是如果有人因为他的无所作为而受到伤害,甚至变成那付凄惨的模样,是不是就等於是他害的?
  当一件事发生之後,人力就已经无法扭转,即使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也一样。但是他却有机会,在这些事发生之前就阻止。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该去伤害别人麽?
  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著一切发生麽?
  “那个人,还有妻子和孩子。”
  突然的话让莫尘突然的一愣,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之後才猛然醒悟陈三说的是什麽。
  “妻子……和孩子?”莫尘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没错,妻子和孩子。”陈三已经停下了脚步。已近黄昏的夕阳下,他望著远处一个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洗著衣服的女人。
  “那是他老婆?”
  昏暗的光线下,莫尘看见一个身形还算丰盈、穿著薄衣的女人。但是女人向著他们的半边脸上却带著明显得淤痕,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也带著一条条得痕迹。
  “他是个疼老婆的男人,本来那一家三口过得虽然不富裕,却也和乐。他变成那样之後,他老婆为了过活,改嫁跟了现在的男人。那男人经常打她,对她也不好,日子过的很苦。”
  “他的孩子呢?”
  “他有个女儿,那男人嫌女孩儿是个赔钱货,就把她赶出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小时候,我还一直以为我的名字就叫‘赔钱货’
  记忆中的话狠狠的刺痛了莫尘。
  这样的世道,一个小女孩儿要如何过活?莫尘已经是连想都不敢想。
  “难道,除了杀了他之外,就没有别得办法了?”
  “有,只不过太难。”陈三回过头,认真的看著莫尘,“你曾经问过我,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总有比他们更有钱有势的人压著他们,这样有意思麽?呵呵,你说的没错,总有比他们更有钱有势的人。所以他们受了气有了不痛快,就变本加厉的发泄在别人的身上。人的根子坏了,就做什麽都是没用的。”
  “根子坏了?”莫尘喃喃的重复著。
  “像刘哥这样的,现在太多了,就算告到警察局,他看你只是个小老百姓也没人管你。你要说私下的,你就算今天打他一顿教训了他,他自然就有办法把气撒到别人身上。等你走了,不在了,他就又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更加恶毒。更何况,就算明面上没办法动手,背後里也有得是阴招。人只要想使坏心,你怎麽防都是防不住的。”
  果然只有连根拔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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