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知夏唇角微勾,站起身走到杨梅身边坐下,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勾住她一只手臂,也不顾杨梅被她过于亲近的动作给惊吓到,微微挣扎着。
  「我说,梅儿妹子,眼下,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前途堪忧、命运未卜?」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别说这些了。」杨梅声音微抖,一双惊惶的眼四下偷觎着,像是怕有人在身边监视着。
  「人都被我打发得够远了。而且,我们这样小声说话,门外的小丫鬟也听不真切我们说了什么。你就安心吧。」
  杨梅闻言,像是一半放心,却又一半吊着心,不敢多说些什么,静静看着知夏,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知夏轻哼了声,靠近她耳边道:
  「虽然我们两人不至于走到藏冬那个下场……我听说,她被李嬷嬷给送到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地方,这跟她老子娘的去处可不同,她老子娘也不过是打发到最偏远的庄子去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梅听罢,狠狠地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瞪着知夏看。
  知夏声音更小,道:
  「我叔叔是总管,掌着外院,虽然权力与李嬷嬷是有分别的,但李嬷嬷做下的事,我叔叔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不会骗你,藏冬定然被灭口了。」
  杨梅无法说话,整个身子簌簌发抖,脸色更是死白到发灰。
  确定杨梅被她说得怕了,知夏心中很满意。知道怕就好办了。接着道:
  「我们四个,最惨的是藏冬,最好的是秋染。没法子,谁教秋染是李嬷嬷的女儿?就算先前主子再怎么倚重你的……才华,可你终究是个外人,不能用了,就得弃了,没有情分可说的。但秋染不同,不管主子做了什么,日后怎样,秋染都会活得很滋润,主子第一个保全她。但是我们没有那样的资本。你是清楚的吧?咱们四个大丫鬟,就没一个笨人,你也不用装傻了,你要真傻,能压着我们三人那么多年?」
  「你……待如何?」
  「你很清楚,你不可能扮演姑娘一辈子的。不管姑娘为何让你扮成她,而她跑出门去做什么,她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咱们这些『知情』又不太重要的人,是一定得消失的——为了守住姑娘的名声。」
  「或许……或许,姑娘正如她所说的,不……回来了。」
  「就算她不回来,也不会允许一个冒牌的『沈家千金』嫁进周家的。这是何等的大事,一旦曝露出来,赫赫沈家一世英名俱毁。咱姑娘再怎么行事荒唐,也万万见不得别人将沈家名声败坏的。你,定然是死路一条的——就算姑娘回来得晚了,而你已经嫁进周家,也得『猝逝』来保全沈家。」
  「我或许是死路一条,但你可未必,你又何必做出你我两人命运相同的模样?我身上并没有值得你图谋的好处。」
  「当然,我是未必会死。」知夏点点头。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这杨梅能直言无讳说出这些,代表她被说动了,有了与她合作的意向。就待她能提出足够令她心动的合作条件。「但下场定然不好。我又不是秋染,有人护着,而且还被姑娘带走。被留下来的你我,都是一旦事发,最先得抹去的人。我叔叔能护我的也有限。事实上就算没有事发,日后,姑娘恐怕连我叔叔也不会留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知夏不介意把自己的处境说得可怕些,争取让杨梅认为两人确实同命相怜。
  「如若此……我们身为奴仆的,又能怎样?」深深的无奈语气。
  「至少我们可以搏他一搏!搏出个活命的机会!」知夏用力抓住她一只手,一双妙目灼灼得像两把火炬。
  「怎么搏?」
  「你想办法让周公子常常来这儿。你的容貌已毁,周家心中自然是不喜的,却正因为如此而无法退婚。听说周公子是个身体病弱,心性极其善良的人。他或许不会愿意亲近你,却会有着恻隐之心,对你多几分怜惜。再者,老太君生前曾经私下与贴身嬷嬷说过……那周三公子,怕是个不长命的……若能撑到有子嗣了再亡故,就再好不过。你想想,一个不长命的夫婿,不正是你我脱离沈家控制的机会吗?」
  「我们的命……与周三公子长命与否,又有何相干呢?」杨梅像是被知夏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弄胡涂了,瞪大眼看着知夏。
  「我们赌!赌姑娘在守孝期间不会回来,赌你能顺利嫁进周家。然后,抬我当姨娘,我会生下孩子,我们便有保命符了,从此被皇后与公爵府庇佑,沈家,或任何人都再也不能威胁我们的性命!」
  杨梅为知夏这番胆大包天的计划给吓着了,用力想要挣开知夏的箝握,想远远躲开,撇清自己与这疯狂的计划毫无干系!但知夏用力抓住她,脸上有着疯狂与热切,定定地瞪着杨梅,道:
  「我把这计划坦白告诉了你,你以为你还能怎样撇清?我们只能同生同死了。」
  「我不想这样!」即使隔着纱巾,杨梅的脸色仍然很明显地看得出来快哭了!整个人抖得像要散成碎片。
  「你没有退路。」知夏冷冷笑了出来。「我们只能合作。不然,你恐怕随时都得『暴毙』,你心里明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与你向来无冤无仇的!」杨梅掩面低声哭泣道。
  「这无关冤仇。杨梅,这对你也是一条生路,而且,谁教你是个孤女。」不踩你踩谁?是吧。
  这是个现实的世道,有权有势的人就能无法无天;无权无依的,就是路上的尘土,任人踩踏,还招嫌呢!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你哭小声点,最好别哭了。我忙,先走了。」达到目的,知夏抬头挺胸地开门走出去。对门外的小丫鬟吩咐:「姑娘心情不好,正在发脾气昵,你们别进去惹骂,听到什么声音也别管。等用膳了再唤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夏姐姐。」外头的小丫鬟乖巧地应着。
  随着知夏离去的脚步,屋外又恢复无声的状态。而屋内,应当正在哀哀哭泣的女子,静静地放下掩面的双手,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哪还有半分那么可怜的模样?
  那张脸,没有表情;那双眼,无恨无喜无感,就只是,静静的。
  第四章
  「荣叔,今日就抵达凤城了吧?」周枢将管事给招进马车里问着。
  「是的,三少爷,定能在傍晚前进城。」
  负责总管这次车队所有事务的管事周荣,是公爵府四大总管之一,也是最年轻的一个,才三十来岁,是周公爷为三子日后分家别居后培养的总管。精明能干,忠心耿耿,深得老爷子信任,每每周三公子出远门时,定要派周荣贴身跟随才能放心。
  「到达凤城之后,你怎么安排?」
  「老爷子在京城就吩咐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少爷累着。今日抵达后,必须让少爷得到充分的休息,再让大夫好生把脉一番,确定没事了,才能到沈家拜访。若是少爷一切安好,就两日后送拜帖去沈家,第三日上门拜访。如此安排,三少爷以为可否?」
  「那,到凤城书院就学一事?」
  「老爷不希望三少爷成日沉浸在书册里,所以只是游学,而不是就学。请三少爷一切以保重身体为要。若平日在庄园里待得闷了,不妨四处走走,游访名山胜景,也好开阔心情,这样对身体好。」
  周枢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而纵容道:
  「荣叔,你是我的总管,却只听老爷子与太医的话,这样可不好。」
  知道主子只是在开玩笑,周总管恭谨的姿态如故。道:
  「三少爷的安康,是最重要的事。请三少爷原谅老奴如此僭越。」
  「无妨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也就发发牢骚罢了。」周枢挥了下手,像是打算继续打棋谱,放人离开,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道:「对了,荣叔,既然就要拜访沈家,那么有关沈家的相关资料,我也该好好看一看了。先前一直觉得抵达凤阳是很久以后的事,也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你将手边收集到的所有相关信息都取来给我吧,我趁这两日休息时多少看一下。」
  「好的,老奴这就去整理一番,三少爷用完晚膳后,就能看到了。」
  「也不用怎样挑挑捡捡了,都拿来就是。连当初两家开始议婚时的书信往来也取来吧,这样我心底也有个谱,省得哪天亲家长辈问及,我却一无所知。」
  周荣想想点头应了。也是,他是知道如今在沈家坐镇的,有沈老太君的娘家兄弟,以及沈夫人的娘家亲属,表面上看来都是好的,谁知道心中打什么主意。三少爷前去拜访之前,自是应该掌握所有讯息,以免到时处于被动,因为不了解而吃亏。
  周荣总管恭敬告退后,离开了马车。周枢将茶杯里的茶水饮尽,才放松身体半躺进身后柔软的大型靠垫里,一双温和而漆黑的眸子遥望向半开的窗口外的天空。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仅仅只是纯粹地发呆。
  他是周家幼子,是周国公的老来子,本来就受尽宠爱,加上自幼身体虚弱,可说是被捧在掌心呵护大的。太医说他不能劳心、不能劳累,最好一辈子就娇养着,于是从小,他想专心看本书,也得躲着家人,更别想做学问了,活似他一劳心,就会驾鹤西归似的,谁也不敢让他专注去做什么事,就怕他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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