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宅院共有三进。李大娘是镇上有名的郎中,前院就做医馆,平常诊病,留宿些病患。有三个伙计轮流值夜。中院只有东西两座厢房。东厢是仓库,西间有两个大间一个小间。大间一间是睡房,住着几个学徒。另一间是厨房。那些学徒、伙计就在此起伙。偶尔也有坐堂大夫在此搭伙。如有病患留宿,其家属也多半在此起伙。秦红楼就住在隔壁小间。小间原来是个小书房。一个书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窄窄的床。陈设简单却比学徒们住的大通铺好的多。
后院住着内眷,李大娘的丈夫。儿子,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姆爹,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给小跃做小厮。
李大娘的丈夫姓曹,人称曹官人。三十多岁,俊秀儒雅。平日不太出门。姆爹姓张,据说是曹官人的乳公。小厮是他的孙儿,叫小艳。生的十分俊俏。手脚勤快又不多话。人人都说是个本分的好孩子,倒比小跃这个主子更招人疼。
秦红楼只见过他一次。那孩子一双桃花眼,看人时目光闪烁。绝不是个踏实的主。
“小师弟怎么了?”李大娘的五弟子爱芳抱着柴从侧门进来,正好看见小跃匆匆的背影。
秦红楼一笑道:“大约被我这副丑样子吓到了吧。”
“别说,你有时候是挺吓人的。”爱芳在她面前站住。歪头望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什么。
秦红楼重新眯起双眼,懒懒道:“中午吃什么?”
爱芳这才发现自己失态,紧了紧怀中柴火讪讪道:“照旧,杂合饭。”
学徒都是自己从家里拿粮食,一块起伙,轮流做饭。家里有条件富裕的也有贫穷的,拿来的粮食也不尽相同。就形成了这里的特色……杂合饭。至于秦红楼,因为李大娘对她青眼有加,学徒们也乐的关照。
爱芳姓赵,就是她把秦红楼从医馆外捡回来的。家中状况是学徒中最贫困的。十日里有七八日是她当值。别的事情也比师姊妹们做的多,平时话很少。此时正懊恼不该和秦红楼搭腔。她虽然是个孩子,但是目中偶尔闪过的犀利似乎能将人看穿。
“以后,你想看什么,想做什么,就大大方方的看,大大方方的做。”秦红楼以手支头,明明是和爱芳说话,表情却更像自言自语。
爱芳心中一惊:“什么?”
“你明白就好。”秦红楼声音很低,似乎就要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爱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形僵在原地。话未说完,一人接腔道:“知道什么?”曹官人从后院缓步走来。爱芳回过神来,慌乱行礼:“师父好。”
曹官人温和一笑道:“免了,忙你的去吧。今天不用做花豹子的。”
“是。”爱芳望了秦红楼一眼,走进厨房。
曹官人走到秦红楼面前问道:“有心事?”
秦红楼摇头道:“没有。”
“为什么不肯到后院吃饭?是闲师父做的饭菜不入口?”
秦红楼道:“我一个小叫花子,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敢挑三拣四。我……我……”故意支支吾吾:“我不敢去,里面是官人、公子住的地方。我……”越说声音越低,脸上做出怯懦的表情。
“呵……”曹官人轻笑一声,脸上表情依然温和。秦红楼却觉出一丝寒意。
“你是叫花子?”曹官人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啊。”秦红楼努力装出十三四岁女孩的表情。心道:“这个官人比李大娘难缠。”
曹官人望着秦红楼,若有所思。许久轻叹一声,不再追问。淡淡道:“来吃饭吧,我让姆爹炖了骨头汤,对你的伤有好处。”说完转身迈着从容优雅的步子回后院了。
第3章 巧合
大约是年纪小,恢复得快。七个月后,秦红楼已经可以离开拐杖自由行走。这副身体虽然瘦小,但是四肢敏捷,骨骼清奇。是练武的绝佳体质。这对习惯了有绝世武功傍身的秦红楼来说,无异是意外之喜。只是年纪大了些,十三四岁左右;要练到前世的境界不知到何年何月。好在远离江湖,但求平安喜乐。功夫作为闲暇时强身健体的消遣也不错。身上的外伤早好了。因她贪恋阳光,痂皮脱落后露出的白肉被晒成了一层黑皮。斑斑驳驳好像一只小野猫。医馆里的人叫顺了口,一直叫她花豹子。她很喜欢这个绰号,听着亲切也比‘小野猫’威风些不是?
医馆的名字叫草堂。每次看到门楣上的匾额,她都会有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红枫山庄有个医庐也叫草堂。草堂的主人人称柳夫子。是个不第的书生。痴迷岐黄之术。对秦红楼来说,亦师亦友。对他的感情远远超过自己的父亲。
每日在医馆里窜上跳下,跑进跑出。仿佛又回到了蒙山那自在的童年。得空腻在好脾气的李大娘身边。李大娘的脾气真是特别的好。无论什么时候,曹官人一句话她就颠颠的往后院跑。每次李大娘一走,伙计们就会耍笑秦红楼。因为,比起李大娘怕曹官人,秦红楼更怕李秋跃。在众人眼里,秦红楼早就是李秋跃未来的倒插门妻子了。每次一听到李秋跃的声音,她一准会逃之夭夭。
其实,秦红楼并非怕他。只是不想回忆起前世和林秋月之间的种种。仔细想想,前世的痛苦。烦恼似乎都和秋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枷锁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呆在这里,难免和李秋跃碰面;要离开,在这陌生的异世,委实舍不得这里家一样的温暖。有时候,秦红楼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矛盾又贪心。
北风一吹,一日冷过一日。医馆门上挂起了厚厚的棉门帘。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今天早上雪虽然停了,天还阴沉沉的。看病的人也少。李大娘没来前面。大堂里只有秦红楼和一个伙计。秦红楼搬来吧椅子坐在门口,透过门帘缝隙看雪。伙计窝在药柜旁烤火。
一匹高头大马狂奔而来。那马通体雪白,体态矫健。秦红楼心里赞道:“真是好马。”
正想着,那马长嘶一声停在了医馆外。马上跳下一女子。下盘虚浮,踉跄这冲了进来。叫道:“快叫李大娘。”话音未落,‘扑’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身形晃了晃,几欲倒下。秦红楼急忙将她扶住。正在烤火的伙计一见情况危急,连忙起身往后院叫李大娘。
那人站稳身形,抬手一挥。秦红楼直觉一股大力袭来,被迫的连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门上。疼得龇牙咧嘴。心道:“江湖人士,少惹为妙。”看那人摇摇晃晃走到椅子前,全身脱力瘫进椅子里。暗道:“看样子伤的不轻,越是猛兽,受伤时越是凶猛。”心里想着,脚步不由向后退。“哐”的一声,刚刚撞到门的后背再次撞到门上。那人警觉的抬头。秦红楼不由得呆了一呆,失声道:“薛雨心。”
转念一想:“不可能。可是这人……”
“你认识我?”那人声音暗哑。秦红楼已经感觉到他身上弥散出来的杀气。
“你真的是薛雨心?”秦红楼的声音颤抖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出了声音暗哑些,分明就是薛雨心;就连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对秦红楼来说都那样熟悉。
“说,你是谁?”秦红楼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散发着森森寒意的长剑已架在劲根处。
秦红楼打量眼前之人,饱满的额头,窄窄的剑眉,挺翘的鼻子,薄薄的檀口,尖尖的下巴;的确很像年轻时的薛雨心。但是,那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眸清清楚楚告诉她,这不是薛雨心。这人苍白的面色隐隐发青,嘴唇乌黑。喷出的鲜血呈乌青色。明显中毒。眼神朦胧说明已经毒发,意识涣散。要是薛雨心在这种情况下,会毫不犹豫的下杀手。自己在叫出他名字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这人不够狠绝。
劲根一痛,那人的身体向自己到来。长剑擦过秦红楼的脖子,哐啷一声落地。那人的身体已经完全扑倒在秦红楼的身上。秦红楼人小力薄,根本支持不住比自己高一头的人,身体微侧。顺势将那人放到地上,下意识的搭上她的腕脉。毒火攻心,已经十分危机。当下好不犹豫,一个窜到药柜前一手捞起李大娘的银针,另一手撮了几片人参。窜会那人身旁,捏开她的嘴将参片塞入。隔着衣服飞快的下针。
秦红楼师承柳夫子。柳夫子本是一届书生,屡试不第,心灰意冷。放迹于江湖,并不会武功。自创一手金针渡穴的秘技,人送外号‘儒衣胜雪’,位列四大神医之末。但他的针灸之术登峰造极,无人能及。
于是,当李大娘匆忙赶来时就看见秦红楼熟练的将最后一根针扎进薛雨心的穴道。惊讶的张大嘴发不出音来。
秦红楼专心于急救,丝毫没注意大厅来人。下完最后一针,吃力的将薛雨心扶坐起来。用尽吃奶的劲击了一掌。昏迷中的薛雨心,只觉得后背一痛,微微恢复了一丝意志。连着吐出几口血来,血色呈浓墨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秦红楼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这一番急救下来。已经累的虚脱了。两眼一黑,瘫在地上。
“花豹子。”李大娘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急呼道:“你怎么了?”
“没事,”秦红楼笑道:“那家伙好重,我大概被砸出内伤了。”
李大娘搭住她腕脉,发现并无异样,啧道:“胡说。”将她放下。触到她背上伤口,秦红楼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李大娘吩咐站在旁边的爱芳道:“给这只豹子看看伤。”自己去看薛雨心。
爱芳拿眼望着秦红楼,他不敢离她太近。总觉得她的眼睛能将自己看透。
秦红楼看出他的不情愿,讪讪一笑道;“没事,不用看。”自己暗暗取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往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