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未时。我们到达蜀山脚下的小镇。听说，叫恬和镇。镇里，远不及京师那么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我找了个僻静的小饭馆，坐在一个角落里，点了些饭菜。姓白的早早去开了两间相邻的房，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我估计他虽是千年的狐妖，可还是保留了一些原生态的习性。
酒足饭饱。还未踏出饭馆的门，老板就一脸憨厚的笑，问道：“姑娘，您上哪儿去啊？”
我瞄着他，“我没给饭钱么？”
老板立刻摇着肥厚的手掌，“我不是这意思。我是看这太阳快落山了，好心提醒姑娘，别出去乱走。”
我望一眼街上，行人确不如先前那么多了，街道两旁的住户也是大门紧锁。我问：“有什么不妥吗？”
老板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小声道：“最近镇里不太平。东边儿闹鬼。上面派了个将军下来除妖呢。”
我思量一阵儿。出了门，朝东边走去。那好心老板叫了我一声，随即收了声。
走到城门附近。恰好看到一队士兵整齐的排列在那，整装待发。最前面骑着马的身着银白色盔甲的将军看上去还很年轻，朝气蓬勃的样子。他高举手中的银枪，大喝一声：“出发！”
身后上百人的部队，跟随着他，齐刷刷的跑出了城门。
他们，就是去收妖的？
我扯出一张黄符，念了隐身咒，跟在他们身后。刚出城不远，眼前就是一片茫茫的樟树林。林间雾气缭绕，所能见的不过就是几米开外的事物。他们在此处安营扎寨。我四下转了转，没有发现妖物的气息，已是月明时，想来今夜应不会出什么事，便回城去了。
白颜诺给我选的这房间，我甚是满意。打开窗，能看到护城河宽阔的河面。烟波袅袅，不时有几架灯火辉煌的花船从房前经过。
正发呆，听到隔壁传来悠扬的琴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白颜诺弹琴。纵以为，那只是武器，没想到，还能弹出这么悦耳的声响来。
早上，姓白的去结了帐。
并肩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这辟远小镇的清晨，秋意袭人。其实这大甫不论是景色还是人儿都挺美的，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女子的姿色是一个比一个惊艳，男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朗。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可转头看到姓白的，就会突然觉得，那些全是庸脂俗粉，只有这一个才真正是惊世卓绝。不然，这来来往往的目光怎地都落在白颜诺身上。
“看你的姑娘真不少。”
白颜诺盯着前方，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面上装得一本正经的继续道：“可有中意的？抢回你狐狸洞做夫人吧。我可不与你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微微扭过头看我，作思量状，“你计较什么？醋了么？你这番话倒是像正室夫人与夫君说的。”
“……”我咬牙道：“你不妨再得寸进尺一点。”
白颜诺面上虽是冰冷，眸子里却渗出了笑意。他继续悠悠的看着前方，不与我搭话。
临出城门时，我又说：“看你的男人也不少。原来大甫断袖这档子事这么明目张胆。”
“……”
“跟你相处这些时日了，我看你好似对女子没甚兴趣。你若倾慕的是男人，也大可不必害羞的。我帮你物色一个，让你嫁与他做夫人怎么样？”
白颜诺脚下顿了顿，转身面向我，“你是不是想包办我的婚事？”
“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拒绝你的好意。挑来挑去的甚是麻烦，咱二人虽算不得太熟，好歹也出生入死过了，不若你就嫁与我做夫人如何？”
“……”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闭了嘴。
浓浓的雾气中，几声清脆的马蹄响，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我们身边跑过。还剩几十个士兵，蓬头垢面，身上，残余着血迹斑斑。是昨日的那队人马。领头的还在，身上的盔甲，却也残缺不全。
我心猛的一跳，昨夜我走后难道真有妖物作祟？我举步快速朝东面的树林走去。
林间的雾气比昨夜还重，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奇怪的气息。
姓白的警惕的扫视着林子四周，“是妖气？”
我摇摇头，“不全是。”
他皱眉，“那是什么？”
“不知道。”
“……”
这时，从林子里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衣衫破烂，神情呆滞的士兵。我走近他面前，他一看到我，就惊恐的大吼：“妖……妖怪！”
我和姓白的互看一眼，往林子深处走去。
叶子在地上铺出了厚厚的金黄色，踩下去，便发出沙沙的响声。越往林间走，嗅到的妖气就越来越重。
忽然，一股气劲似行云流水般在树梢处快速的穿来穿去。它似要随时发起致命的攻击。我手中化出伏魔棒，冷静的注视着它。姓白的轻身跃上树梢，瞅准机会，取下背上的琴，十指一动，一道强劲的气旋朝它狠狠击去。随着一声稚嫩的惨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现出了形。他手臂上淌着血，眼神倔强的瞪着我俩。
我挥出伏魔棒，朝他攻去。他道行尚浅，根本应付不了我的招数。隐隐的，我在他身上，又似乎嗅到些许人味。他在树木间灵活穿梭，跳动着闪避我的攻势。我不想浪费时间，一口气提上七层灵力，伏魔棒带出的黄芒，猛然击向树梢间正转身的他。
眨眼间，一个女人猝不及防的替他挡住那道黄芒，从空中重重摔下来，跌到地上，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少年傻了眼，愣住好久，才慌忙的从树上跳下来，扑到女人面前，哭喊道：“娘亲……”
女人捂着胸口，着实伤得不轻。她勉强牵动一丝微笑，“翔儿不难过，娘亲没事。”
少年止不住抽泣，嗫喏着：“娘亲……”
他含泪的双眼突然望向我，满是怨恨，他紧握拳头，低吼：“我杀了你！”
“你杀得了我吗？”我冷笑一声，手腕一转，正欲一举除掉这小妖。
女人拉住他的手臂，摇头，“翔儿，别去。娘曾经告诉你，不能害人性命，你为何总是不听？”继而她又转向我，“这位道友，翔儿年纪还小，不懂事，请您宽宏大量放过他吧。”
我嗤之以鼻。冷冷道：“他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妖性难除，怎能放过他。”
女人泪眼婆娑的望着我，泣道：“他不是妖，他身上有一半是人的血统，之前在林中死去的那几人根本不是翔儿所杀，其中两个是被山中的老虎咬死，另一个逃跑的时候掉下山崖去了。”
“那这次来的兵将呢？”
女人垂下头去，眼泪不停掉落，“我们……我们是迫不得已。我已经尽量不伤害他们了。”
我喝道：“一派胡言！”
话间，伏魔棒已在半空划出一道巨大的黄芒。女人迅猛的将少年拥入怀中，用她的身子护住少年，紧紧缩成一团。我没有料想到，姓白的会在刹那之间挡在他们身前，手中琴声一扬，气劲与黄芒相冲，发出一声响彻林间的爆炸声。气波扩散开来，我躲闪不及，硬挨一下。
腹部一阵剧痛，脚下一软，差点就扑倒在地上。我强撑着捂着伤处，弯下腰。爆炸散出的白灰渐渐散去，隔着浓雾，隐约看到姓白的嘴角亦有一丝血迹。
我恨恨的瞪他。他脸色苍白，淡漠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姓白的，你做什么？”
他锁紧眉头，看着我伤处。良久，他十分淡定的说：“天下之妖，不是个个都该杀。”
我怒道：“妖就是妖，妖性难除。姓白的，不要以为之前我没杀你，就会一直不杀你！你就有这本事能护着其他的妖！”
他黯然，“我没有想过你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让不让开？”
他沉默不语，如一座山般，巍峨的屹立在那俩母子的身前。
我闭上眼。暗捏兰花印，指尖沁出一滴血。血色幻化成符咒，用灵力一送，符向白颜诺辟头盖去。他没有趁我出招之时攻击我，也放弃了闪躲，只是静静看着血咒袭近，眼里那抹浓烈的愁绪，忽隐忽现。
白颜诺，你为什么不躲？
今日早上闲来无事掐指算黄历时，算到今日需忌刀兵，忌入殓安葬。不想果然十分邪行。
我不知道我那一刻是怎样的想法，只道手间灵力突然松动，猛然收回。灵气狠狠的冲击着我身体里的每道经脉，欲裂。内脏此时就像一点点被震碎，那钻心的痛苦使肌肉痉挛，血液倒流。血咒瞬间化为乌有。回收血咒是陆家禁忌之一。此举，轻则经脉受损，重则丧失道术，甚至丧命。
我立刻转身，趁着还有一点力气，拖着灌了铅似的脚，往城里走。才走没多远，忍不住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我扶着旁边的树，已支撑不住，倚着树干渐渐滑下去，瘫坐在地上。
今日竟犯了这要命的陆家禁忌，那只死狐狸莫不是在我身上种了什么妖术。
一扭头，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体中气劲煞时冲上天灵盖，我握紧拳头，终是憋不住这痛苦，仰头一声凄厉的吼叫。所有意识刹那间全部消逝，我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