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已是十二月，深冬时节了。毓凌宫的腊梅开得正好，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自离开蜀山，就再没见过白颜诺。赤休嘴里的千年之劫，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迹象，一切都如常。我在毓凌宫住下已是十二日。整个皇宫，大概只有这一处宫邸，没有什么丫鬟太监。乔易来看过我，自小酒馆那次谈心之后，与这有着如水柔情的铁血男儿，竟也成为了朋友。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坐在一起，各自喝酒，聊些大甫的人文风情，他与凤英的近况。偶尔，我也同他聊聊除魔降妖的路上，少数有趣的故事。
皇甫安，常来我这里闲坐。两个人要么坐在水阁中，要么坐在屋里，烤着火，喝着热气腾腾的黄梅酒。我不说话，他也就很少有言语。这深宫大内，唯一的好处就是，喝酒不要钱，伸手就来。
只是这样一来，没有三日，皇宫每个角落都盛传着皇上迎了一个青楼女子进宫，私藏在毓凌宫里，艳绝群芳，宠冠六宫。
这艳绝群芳我不敢当，这宠冠六宫我就更不敢当了。但这浮世人言，又岂能容得我做主，索性当个笑话，由得它去吧。
这日，我披着皇甫安谴人送来的皮貂斗篷，正坐在水阁中烤着火。
练了大半日的血咒，似乎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我正思量时，一个婢女慌张的跑过小桥到我跟前。她喘着气，忙道：“主……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看来这艳名太盛，绝非是个好事。这宫中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吃饱了撑的，天天挖空了心思要把自己以外的女人都弄得非死即伤。
我从容的应了声，谴她下去。一行人，簇拥着最前面雍容华贵的女子，朝我而来。她走近我身旁，打量着我。我只是冷清的站立在那，毫无反应。
她坐在我先前坐的石凳上，身后的一个婢女开口斥道：“好大的胆子，见着皇后也不知道请安！”
我正欲开口，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婢女收声。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容。
我粗略的打量着她，削尖的下巴，高耸的眉峰，长得并不出色，只是那面相，一看便知是个厉害角色。想来，除了容貌与皇甫安不太搭调外，性格估计和皇甫安那阴冷的性子倒也挺适合。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了半日，那尖锐而嘲讽的声音才在我耳旁响起，“陆姑娘果真如传说中的那样，艳绝群芳呢！难怪皇上被你迷得七荤八素。”
我居高而下的睥睨着她，默然不语。
“听说姑娘出身青楼？”她挑衅的望着我。
我本无心答话，可这日子着实无聊得紧，于是漠然应道：“是。”
她冷笑一声，“果然是有点名妓的风范。对自己的出身倒是自信得很。”
“皇后过誉了，名妓一词，我还担当不起。只是出身青楼这档子事，我觉着没有必要低人一等罢了。”
“你……”皇后身后的婢女按捺不住，差点就要上来扇我一个大嘴巴。
她瞪了婢女一眼，婢女立刻闭了嘴。她继续说道：“过两日，是皇太后的寿诞。我精心挑选了十名舞姬为皇太后献舞。听闻陆姑娘是以琴技和舞技名动天下，这只舞可有幸得到陆姑娘指点一二呢？”
面子上是客气十足，里子中却是暗箭难防。我还未应允，她双掌一拍，身后十余婢女齐甩流云袖像我围过来。不由分说，已经扭动着婀娜身姿摇曳起舞，还有两名婢女反应极快的拿出了琴，开始伴奏。
我瞅准一个空隙，欲往边缘处退去。没料想，一根丝带骤然缠住我腰间，猛一用力，又将我拉回了众人中间。我顿感不妙。皇后阴冷的笑脸在白色丝绸间若隐若现。霎时之间，十把明晃晃的短剑自舞姬袖口中抽出，如雨点般，以密不可挡的攻势向我袭来。我手疾眼快的折了亭边的梅花枝做武器。因灵力对人根本不起作用，所以伏魔棒派不上用场。可是，奈何我打妖怪是一把好手，此刻以这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对付这十个女子，却显得分外吃力。我游走在她们的围攻之下，想着如何能脱身，但这十把剑，个个都想置我于死地。刚一弯腰，躲过前方的攻击，身后，一把剑直朝脑门劈下来。手中梅花枝用力一搏，利刃被击退，枝却也折了。眼下，没了东西抵挡，更是拼不过这些丫头片子，想使出灵符，也没足够时间。
摇晃间，三把利刃齐下，直□□胸口而来。后路已被堵死，只这两三秒时间，我扯出红符，还未来得及念咒。忽然，女子们手中的剑齐断。一人飞身到人群中，替我挡开了致命的杀招。腰间被另一股力道揽住，身子一软，跌到来人的怀中。他抱我转过身，飞出一脚，把身后的几名女子踢出数米远。我恍惚的注视着皇甫安那张极其俊美的侧脸，是如此阴冷沉狠。
他稳住脚下，轻柔的将我扶起站好，关切的看了我一眼，见我完好无损。眼神瞬间化为凌厉，瞪着皇后。乔易收起剑，肃穆的看着周遭的女子。
皇甫安向前走动几步。闷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后脸色煞白，勉强牵起笑容，答道：“不过是陆姑娘在教几个宫女剑舞罢了。”她转向我，“噢？陆姑娘？”她阴沉的腔调里，充斥着威胁的语气。
我不搭理她，径自看向别处去。
皇甫安勃然大怒，“这舞剑的阵势，是你皇后训练出的吗？是想要谁的命？陆姑娘？还是孤王？！”
皇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皇上，臣妾万万没有这意思，皇上误会臣妾了。臣妾是听闻陆姑娘才艺双绝，才带丫鬟们来向陆姑娘请教的。是为了两日后的太后寿辰做准备。”
他一步步逼向皇后，停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皇后抬起头，惶恐的看着他。皇甫安用力轭住皇后的下颚，发狠的说：“别在孤王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你要明白，这宫里，做主的人，是谁！”
他松开手，站起身，喝道：“还不退下？！”
皇后仓惶的行了礼，带着下人们，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别院。
我坐下来，若无其事的烤着火。
皇甫安靠近我身旁坐着，眉间微皱。
“平日里不是那么厉害的么，在我面前总是耀武扬威的，今儿怎么差点被人给夺了性命去？”
乔易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我俩。
我干咳了两声，“你怎么知道若是你晚点来，看见的不是满地宫女的尸体？”
“满地宫女的尸体？”他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只怕就香消玉殒了。你该怎么感谢我？”
“……还要感谢？要不是你，我只怕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吧？”
“众矢之的？这么说来，倒还是我的不是了？”
“这是自然。”
“那岂不是我要跟你赔罪？”
我肯定的点点头。
乔易上前一步，沉声对我说：“凌儿，不得无礼。”
皇甫安抢白道：“无甚大碍。乔易，你先回去吧。”
乔易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作辑道：“臣遵旨。”
待乔易走远了，皇甫安才笑道：“我今儿个才知道，原来颠倒是非说的就是你这类人。”
“……”
皇甫安谴宫人拿了两坛酒，与我在水阁对饮。天色渐晚时，鹅毛大的雪花又纷纷洋洋的飘洒下来。点点烛光拉长两个人的身影。一数梅花，香得愈发醉人。
皇甫安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浅。他醉眼朦胧的看着我，欲语还休。
我扯扯肩上的大衣，站起身，背对着他。
他随我站起来，脚下不稳，只手按着石桌。“你去哪？”
“睡觉。你还不回宫么？”
他走近些，醉笑道：“这，不就是宫里？”
我漠然道：“你要是想在这水阁中冻死，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他伸手猛的将我拉回身，一个踉跄，把我抵在石柱上。风熄了烛火，银白色的月光，点缀着他璨如星辰的眸子。他凑近我的脸，这是个危险的距离。
“陆凌儿，我不喜欢你背对我说话。”他说着，愈是越过禁区。
我按着他胸膛，禁止他的侵袭，冷冷道：“你不喜欢我做的事，还有很多。”
他苦笑道：“陆凌儿，我真是不明白你，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圣宠，只有你，要拒之门外。”
我别过头，“你不明白才是对的。”
他勾起我下颚，迷离的看着我，笑，“可是，我一定要看清你。”
他轮廓优美的脸，在我眼里无限放大。鼻息间炙热的温度，轻拂我的嘴唇。他脸触到我面颊，轻轻滑过，靠在我颈窝。他醉了。
我扶他缓缓坐下。他把头深深埋进臂膀。我脱下皮貂斗篷，搭在他肩上。他宁静睡着的样子，甚是迷人。可是，那眉间，却微微皱着。我叹了口气，谴了宫人去抬轿将他送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