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五章
一路上,我与芸珊相对无言。她在前面静静的带路。她身着一件绿色薄纱裙,瘦小的肩膀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行了大概几里路,她转身对我说:“就是这里了。”
我四面打量了下,这个地方的妖气比竹林里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重。背后一阵阴风刮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感觉就像有双眼睛在背后死死盯着你,待你不经意之时,给你致命一击。
我集中注意力,望着林间大声说道:“既然在此守候多时,何不现身出来!”
竹林顶上忽现一团黑雾,以迅雷之势俯冲下来,妖气瞬间大增。手中伏魔棒化出,攻势排山倒海而出。那黑雾极难捕捉,我划出一道屏障,想将他困住,却被它破开来。那黑雾在林间旋转几圈,引得满地树叶迎风而起。伏魔棒正欲刺过去,黑雾突然变成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他手持一把白色泼墨扇,背对着我,缓缓侧过半个身来,露出半张令人惊叹的轮廓。想来,我也只有在初见白颜诺时,有过这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他嘴角浮现出一丝邪笑,媚眼横生的看着我。
我厉声道:“妖孽,受死。”
伏魔棒迅速朝他太阳穴刺去。他竟临危不乱,全然不把我的攻击放在眼里。我只听他的声音缓缓传来,“我有一法可救白颜诺。”
就在伏魔棒离他的头部只剩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时,骤然停住了。我垂下手,散了灵力,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荡。
他突然大笑道:“想不到你陆家的女人竟也会为了一只狐妖手下留情。”
我冷笑着,“你在这里等候多日,不就是为了让我出现吗?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他哼了一声,眼神在芸珊身上转了几转,遂又看向我,“你想救那狐妖,只有一个法子。”
我蹙眉。心知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定不是什么好法子。
“那狐妖承了你陆家的血脉,存活至今。若你想让他脱离魔道,用你陆凌儿的心头血或是一个解救他的方法。”
心头血?我握紧了拳头,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的声音还在耳畔,“你日取三碗心头血给他饮下,不出三日,他自可化解这魔障。”
“我为何要相信你?”
他面向我,走近几步。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来,像是可以蛊惑人心的幽魅。他唇角轻挑,“你现在只能相信我了,不是吗。”
一阵血压直冲上脑门。
他唏嘘道:“用不着生气。你完全可以选择不救他。”
我使出伏魔棒,用力一挥,架在他的脖颈间。“说!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他淡然的看着伏魔棒,“我是谁,你迟早会知,至于目的,现下不过是图个人消遣消遣罢了。”说罢,他瞬间化成黑雾,消失在竹林深处。
直到我确定他已经走远,身边妖气尽散。伏魔棒才渐渐隐去。手心里已满是汗珠。那妖精的道行不比白颜诺低,若刚才真是和他拼上一仗,只怕我取胜的机会不到五成。我略嘘一口气,对芸珊说:“走吧。”
芸珊与我并肩同行着,时不时会扭头看我一眼。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开口,我便装作什么都不知。
遥遥的,我就看见兰格站在自家门口的阶梯上。她看见我,飞奔过来,拉着我一副熟稔的样子,完全忘却了当初是那样的厌恶我。
她急迫的问道:“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我点点头。
她喜上眉梢,“这么说,我哥哥有救了是吗?”
我仍是点头。
她见我脸色不善,笑容也逐渐敛了去,“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我浅浅一笑。正欲搭话,芸珊就抢白去,“我们遇上那日给我药的神秘男子,他说……”
兰格虽是憎恨的眼神看着她,却忍不住追问:“他说什么了?”
芸珊愧疚的看我一眼,“他说需陆姑娘日取三碗心头血,三日之内,颜诺就会恢复。”
“日取三碗心头血?”兰格愣了愣,后退了两步,嘴里念叨着:“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我安抚道:“这有何不可。”
兰格看着我,眼里满是感激之情,但还是嘴硬,“你一介凡人,哪有那么多心头血可取?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哥哥……只怕也不能独活了。”
芸珊的眼眸霎时黯淡无光。
我勉强牵起嘴角,“怎么会。三碗心头血而已,很容易就撑过去了。”
她知我是在安慰她。她说得没错,就算我道术再高,我始终不过是一介凡人,三碗心头血,还需取三日,我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但是,这要救一个人的信念,却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走上楼梯,兰格叫住我,“陆姐姐!”
我回头。
她一张小脸满是稚嫩,却硬是装着成熟说:“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我对她淡淡一笑,径直走进屋内去,关上了门。
白颜诺的身子依旧被我的道术封在冰里。他闭着眼,看上去,就像睡着了,睡得那么沉,那么香。我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停滞在半空中。有些情绪在身体深处剧烈翻涌着,我告诫自己,陆凌儿,若你再不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只怕会被血咒吞噬了去。我垂下眼睑,无奈的笑了笑。全然当是在还清他之前的生死相随吧。这样,我就可以在此之后,再不欠他什么了。也许在很久以后,想起我今日给自己找的借口,我都会觉得好笑。
我四处寻了寻,在角落里找到一根拳头大小的竹。我用力把它折成两段,将锋利的一头握在手里。心跳得极快,手中微微颤抖。捏个决解了白颜诺的冰封咒。他还是未醒。这样也好。心下一狠,我猛一用力,竹子深深的刺入胸口,只觉一阵刻骨的痛钻心而来,全身都痉挛起来。我咬紧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我踉跄了一步,手抖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接住顺着竹心流下来的鲜血。恰好三杯。我几乎用尽了余下的所有力气,将竹子从身体里拔出,又是一阵疼痛,犹胜先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板上,和着鲜血,开出艳丽的花朵。
我强撑着走到白颜诺跟前蹲下,拿过血杯。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能喝得下去。我一闭眼,心一横,索性将血喝入口中,再喂给他。就这样,满满三杯,被我一口口喂下。他原本苍白的嘴唇,此刻沾了我的鲜血,变得如此明艳动人。我在这个时候,居然看着他绝世的容貌,还能被催生出欲望来,我真是丢尽了陆家人的脸。喂完最后一口血时,我颇具私心的在他唇间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似乎就让我万劫不复。我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头也似爆炸一样,眼中的世界充斥着一整片深红的颜色。我闷哼一声,应声倒下,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迷蒙的睁开双眼时,只见一道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伤口仍是疼得厉害,只是比那竹子刺进心口时,要好许多。那一身红色的袍子,被血染了一大片,现在已凝成了暗红色。我捂着伤处,幽幽转过头去,看到白颜诺躺在屋里的另一张木床上。他脸色红润了许多,呼吸很沉稳,静静的躺在那里。
兰格和芸珊推门进来。兰格看到我醒了,走到我床边,坐下。
她咬咬唇,许久,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我轻轻摇了摇头。身子甚是疲倦,便阖了眼,休息着。
不想这一睡,就到了天明。
兰格很早端了些补气养血的粥过来给我喝。我没有胃口,少少吞了些下去。
“陆姐姐。今日是第二日了……”
是啊,第二日。我想起昨日那钻心的痛楚,手心里浸出些许汗来。我有些艰难的回答:“嗯。我知道。兰格,你去将杯子拿过来。”
她为难的看着我,不肯挪步。
我推了推她,“去吧。”
她将三个茶杯拿过来,放在床沿边。我解开一层衣衫,手捂上伤处,那轻轻的一触便已经让我疼的眉头轻皱起来。兰格别过头去,不忍看我。我手上一用力,还未愈合的伤口被我使劲一抓,顿时裂开来,鲜血如注。我全身颤栗的厉害,死死咬住牙关,拿过杯子,硬是接满了三杯鲜血。我整个人像痛得要虚脱过去。兰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接过我手中的茶杯。难过得眼眶都红了起来。她扶我躺下,将三杯血放在桌上,立刻奔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拿来一瓶伤药,拨开我的衣衫,将那细碎的药屑撒在我伤口上。我一阵吃痛,低低沉吟了一声。芸珊走进屋来,痴痴的凝望着满身鲜血的我。
兰格压低嗓门怒吼一句,“你还愣着做什么。把桌上的血喂给我哥哥。”
芸珊仍是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像回过神来,缓缓的走过去把三杯血端到白颜诺跟前。我在这疼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居然还空出眼神来去看她怎么喂白颜诺喝血。事实证明,芸珊确实没创意。她起先直接将血端给他喝,他没喝下去,溢了出来,于是她便像我昨日那般,旧计重施,用嘴将血喂到白颜诺嘴里。我看到这一幕,胸腔一闷,喉头一紧,吐出一口血来。整个被褥上,染成了整整一片红。兰格赶紧扶我躺下。回头看到芸珊的举动,满是歉意的说:“陆姐姐,你好生休息吧。我去拿床被褥进来给换一换。”
我点头。把脸转到里侧去,不再看她。
等脚步渐行渐远后,我看到我的右手上,一条弯曲的,丑陋的红线从手肘处延伸出来,朝着掌心的方向,已有一尺长。
陆凌儿,你从今日起,便是陆家第四十二代驱魔天师。你需谨记,不得心存任何感情!若是当你右手长出一条红线时,就证明你的心已经开始动摇,如果你不及时止住心中波澜,当红线蔓延到你食指的时候,便是你成为活死人之日。
这是奶奶在我入门时对我说的一番话。
这一场劫难,只怕我有心躲避,却是如何也避不开的了。我紧闭着双眼,努力保持灵台清明,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兰格给我换了一床干净的被褥,我嗅着这散发出淡淡清香的味道,意识很快消失在一片模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