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二章
我想，我与白颜诺，就此恩断义绝了。
天地重归了混沌，合为一片，只余茫茫的黑暗。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子，徒有一双眼睛，茫然的望着四周，毫无气力。这是哪里？黄泉之路吗？想张嘴问话，却无嘴可张。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根针猝然刺进我的身子，身子像过电般疼了一阵，接着，便有了知觉，我动了动手指，眼前出现了丁点亮光。
“凌儿……”
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中看见两个人的轮廓，还未确认那是谁，意识又消失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强撑着睁开了眼皮，屋里微弱的烛光映入眼眸。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用手撑着头，坐着睡着了。
我嗓音暗哑的叫道：“皇甫安……”
只是出声，身体里的痛感就让我痉挛，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我直直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
远处的人似乎有感应，稍稍动了一下，回过头看我。他朦胧的眼光扫了一眼我这方，看到我醒了，蓦地睁大眼睛，冲到我床边。他喜道：“凌儿，你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毓凌宫。
我想我应该没有记错，最后出现在我身边的是林影笑。
皇甫安疼惜的替我拭去头上的汗珠，皱眉柔声道：“那日我上完早朝想过来转转，一进屋就看见你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难道不是你自己回来的？”
“……”
思绪乱如飘絮，我不愿再去回想那日的情形，垂了眼睑，不再说话。
皇甫安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庞，“你已经昏睡七日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七日。原来才短短七日。我纵以为这一睡，便应是此生尽头了。哪想到，命运怎可能轻易放过我。我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颜诺出手伤我的那一幕，想来便是肝肠寸断的痛楚。
隔了半晌，皇甫安附在耳边轻声说：“你歇着。已经四更天了，我去上完早朝再过来看你。”
我微微点头。
他起身离去。临别时，依然不放心的回望了我一眼。他走后，小紫便进来杵立在床头，照看着我。我昏昏沉沉的迷糊了许久，待艳阳高照，也没有沉稳的睡一觉。
“小紫。”我声如蚊呐的叫道。
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望着我，满脸的倦意。“主子，您醒了。有什么吩咐？”
“你……去歇着吧。”
她摇头道：“小紫不困，让小紫守着主子吧。”
“……好吧。”
我撑了撑身子，想坐起来，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小紫赶紧过来扶我，在床拦上垫了垫子，让我倚着。
我看着苍白的手指，没有一点血色。如同白纸一样。一缕光束透过纸窗照进来，恰巧落在掌心之中。想抓一把这温暖的颜色，握紧了手指，却只能感受到掌心之中的凉意。那些执着于心的东西，就像这把阳光，无论你怎样努力，最后落于手中的，也只是斑驳的光点。我垂下手，呆滞的望着木质的窗户，成片的树影映在上面。
小紫担忧的看了我半晌，轻声说：“主子，您已经七天没有进食了，我吩咐下人去给您煮碗粥吧。”
我点点头。
不过一会儿，一个小太监送了一碗热腾腾的粥过来，小紫接过粥，吹凉了喂给我吃。我艰难的咽了两口下去，鱼肉的腥味让我胃里一阵一阵翻涌得厉害，我扬手作罢。小紫为难的看着我，正要开口劝说，皇甫安推门进来了。身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下投下了一个笔直的影子。他走过来，对小紫挥了挥手。小紫识趣的将手中的粥递给皇甫安，径自退出去了。
“这么快就上完早朝了吗？”
他舀了一小勺粥，细致的吹了吹，递到我嘴边，“这几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启奏，也就散得快些。”
我皱眉看着那勺粥，摇摇头。
“再吃两口吧。不多吃点，怎么能恢复得快。”
我黯然神伤，“恢复得快又如何，早晚都不过一个死字。”
他嗔道：“胡说什么。”
我缄默许久，忽地想起一件事儿，挣扎着要起床。他按住我，“你做什么，着了魔怔吗？”
我忍着伤口的痛，用包扎得像粽子的手推他，“我要去一个地方。现在就要去！”
他想阻拦我，可我这浑身的伤，他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得叹口气道：“我陪你去。”
我没有反对。
可当我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口时，我就反悔了。一顶金灿灿的十六人大轿端正的摆在毓凌宫中间，旁边的宫人整齐的站着，整装待发。
“你这是做什么？”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坐在小轿子里颠簸。若你不同意乘这顶轿子，那就别出去了。前两日我已经将你身上的符全都吩咐小紫藏了起来，你现在想使个隐身咒什么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无奈的看着皇甫安一脸自得的笑。
我和他共乘一顶轿子行走在壅城的街道时，两旁的行人几乎挤满了整个街道。万人空巷，挤来观看。这次排场着实大，几乎动用了整个大内禁军，轿子前面有三十二人开道，后面有六十四人殿后，两旁还有无数的官兵维持秩序。民众都在窃窃私语。
“那是皇上？”
“应该是了。”
“原来皇上长得如此俊美。”
“他旁边的是皇后吗？”
“皇后看起来很眼熟啊。”
皇甫安笑得春光满面，我因着力竭，偌大的轿子又没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只好任他搂在怀里。我半睁着眼，虚弱的张望着上空，透过轿顶的金色纱帐，可以看到路的两旁，高耸的树枝上挂着一串串紫色如风铃般的小花，在风中摇弋生姿。
我透过干涩的嗓音问：“那是什么花？”
皇甫安随着我的视线望过去，笑道：“芩霖花。关于这个花有个传说。传说当年天上有个仙女，因爱上凡人，在天帝决心关掉通往人世的龙阳关时，投身在这种花上，想生生世世以这种方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真是……俗不可耐的传说。”
皇甫安不置可否的笑笑，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人声渐渐隐没了去，行至那片杨树林时，看热闹的人群都已散了。我伸着手给轿夫指路，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竹林中间的空地上。地上还残留着血迹斑斑，如此触目惊心。皇甫安扶我下了轿，我兀自往前走了两步。本想回来寻找赤休的遗物，做个衣冠冢，可此地空无一物。也是，那日，是我看着他，魂飞魄散的。
“皇甫安……”
“嗯。”
“帮我找一块双掌宽的木板。”
皇甫安回头示意身后的侍卫，侍卫随即四散而去。不一会儿，就将木板递在了我手上。我抚摸着那块木板，还算光滑，抬眼问皇甫安，“你会用剑的，是吗？”
他点头。
我将木板举在胸前，“帮我刻几个字。”
“这样刻？”他讶异的盯着我的姿势。
“就这样刻。”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赤休之墓。”
皇甫安怔了怔，“就是那日，带我们脱险的大师吗？”
我默认。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从侍卫手中接过佩剑，森寒的剑光闪过我的双眼。他剑尖指向木板，手腕一动，木屑纷飞。
片刻，他收剑回鞘，说：“刻好了。”
我翻过木板，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从远处的一个石堆里搬来数块大石，皇甫安让侍卫替我搬，被我阻止了。手上一用力，体内就是一阵绞筋之痛，我倒抽一口凉气，在合谷穴和外关穴注入些许灵气，稍是休息了下。
我手脚极慢的将大石砌成一个衣冠冢的样子，从赤休散魂的地方捧了一把土，撒在石头上，再将木板插在大石之上。这个所谓的坟墓，便算是立成了。我跪在坟前，痴痴的望着。林子里，那日的肃杀之气已经散去，这里一片平和。风卷叶落，带起一阵阵清香。
跪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身子终是有些支持不住，摇摇欲晃。皇甫安蹲下来扶着我，附耳低语：“回去吧。”
我拂开他的手，垂了眼睑。
“你这老头儿，就这么魂飞魄散了吗？你可是蜀山的掌门，怎么这般没用？”嘴上说着逞强的话，心里却如同刀剜，流血不已。
半晌，复又低笑起来，“都临死了，还不忘捉弄我一番。要真知道你那春水酿能乱人心智至斯，我是怎么也不会喝的。现下倒好，陆家的千年英明被我陆凌儿一个人丢尽了。道术不精，救不了想救的人。还要被一群妖怪这样看笑话。赤休老头儿，你说……要是你还在世，我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给打到魂飞魄散……”
说着，眼里腾起半边水雾，我收摄了心神，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回头对上皇甫安心疼的眼神，他伸手搀住我，慢慢朝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