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四十八章（上）
一个如此美妙的梦境，我怎舍得，将它轻易打碎……
可是我不能留下来。
我眼里腾起一片水雾，模糊了眼前的红。指尖暗捏了兰花印，心中一动，整个梦境瞬间坍塌，大红的颜色渐渐退成一片黑白，眼前让我无比爱恋的人儿瞬间裂成碎片，散落在这个黑暗狭隘的空间里。
我蓦然惊醒过来，睫毛上，还有湿润的痕迹。我坐起身子，身旁的妖气让我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醒了？竟然能这么快。真是让我吃惊。”林影笑魅惑的嗓音在我耳边盘旋。
我的目光落在院中，皇甫安和乔易竟已不见了踪影。我转头怒瞪着林影笑，质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林影笑一脸无辜的望着我，“什么他们？”
“你少在我面前装不知道！皇甫安和乔易呢？”
林影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笑起来，“我道你能破了我的梦境，你的咒法倒是提升得很快，原来还是未曾看透梦境与现实。”
“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猖獗，“你在屋顶上独自喝了两壶酒之后便醉了，我恰巧路过，就想看看若把你困于我的梦中，你是否能看得破，出得来。”
我脑海飞快的旋转着，难道我一直都是独自在饮酒作乐，乔易和皇甫安不过是梦里所看到的景象罢了？我突然泄了口气，想来也是，乔易和皇甫安相处，本身就极守君臣之道，何况在凤英的事过后，他的心里只怕芥蒂更深，又怎会如梦里一般，与皇甫安谈笑风生，毫无礼数可言。更遑论皇甫安会对我说出“放手一搏”那番话。
“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我侧头漠然的看着林影笑。
“我让你在临死前，做了一个这么圆满的梦，不是吗？”
我倏然起身，居高临下的傲视着他，胸腔里怒海翻腾，“滚！再不滚，我让你现在就死！”
他跟着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慢悠悠的说：“你现在是可以杀了我。不过若是我想杀你，你刚才已经死在梦里了。”
“……”
他手臂一挥，整个人缩进黑衣里，消失在黎明下。我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的埋进臂弯。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在梦里那般温暖的映衬下，更是让我感到置身于千年的冰窟里，这寒意仿佛无穷无尽。寂寞孤独的恐惧从心底深处慢慢涌出来，游走到全身各个角落，随时都能将人碾成飞灰。
直至艳阳高照。
明日，便是七夕。我睁开眼，没有焦距的望着远方，似乎能看到从地平线上走出来的魔界的千军万马，面容狰狞，挥动着手里的大刀，踏平了整个人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哀嚎声直上九霄。
我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脚已经开始发软。我站了好一会儿，才跳下屋顶。穿过热闹的大街，往皇宫走去。
我贴着隐身符直奔皇甫安的寝宫。他的寝宫大门紧闭，门口有四个侍卫在把守。里面依稀传出来谈话声。我正想着要如何打开这道门，一个端着药的太监便走了过来。一名侍卫拿银针试过那碗药后，推开门让他进去，我便趁机跟在他身后。
皇甫安仍是卧病在床，只是精神已经好多了。他靠在枕垫上，半坐着身子，正与床前的人商量什么事。他挥了挥手，太监把药放在他的床边，便恭敬的退出去了。他床边的人端起药碗，低声说：“皇上，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我整个人一抖，惊呼道：“乔大哥！”
他二人齐齐往我这方望来，眼里却是一片茫然。我赶紧扯下隐身符，在他们面前现了身。皇甫安看到我，眼里迸射出光芒，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你个陆凌儿，仗着自己有隐身符，就随意进出皇宫和我的寝宫，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虽是说着责怪的话，可皇甫安的脸上却一点怒意都没有。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乔易跟前，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问：“乔大哥，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又在做梦吧？”
乔易浅笑道：“怎么会是做梦，我好好在这里。昨日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所以再也不能沉睡下去。”
我还是不放心，暗捏了一个决，发现眼前的一切还是完好无损，才确信这不是林影笑的梦境。
此刻的心里却已没了昨夜梦里见到他时的激动，我只是淡然的笑笑，说：“你能醒来，就最好了。皇甫安如今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他点头应道：“嗯。”
皇甫安在一旁沉声道：“陆凌儿，你昨日出宫去了哪里？”
我敛去了笑容，转头看着皇甫安，“记得我跟你说过天蓍灭世的事么？”
他剑眉紧蹙，“记得。但是……”他眉目瞬间黯淡下来，续道：“可是母后不是已经……”
“千鬼百妖劫不过是天蓍灭世的一个前奏。若是连那个劫数都过不去，世道就更没有希望了。”
“……”
乔易不明所以的问道：“天蓍灭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蓍又是谁？”
我简单的解释道：“天蓍是万妖女王。这其中的曲折，我如今就不和你细说了。明日就是天蓍挥军人间的日子。我本是想着自己一个人去应对，但是又想着，若是我一旦不敌天蓍，死在她手上，也不能让你们毫无还击之力。”我看向皇甫安，“你今日就将壅城附近能召回的军队全都召回。明日死守住壅城，实在不济，也要守住皇城。”又转向乔易道：“乔大哥，你现在就召集三千禁卫军，到我毓凌宫外集合。普通的武器根本伤不了妖，我现在回去画符，但是我一个人也不能在一夜之间画那么多，所以让所有禁卫军都来帮忙。”
乔易神色凝重的看向皇甫安，皇甫安沉默良久，深黑的眸子里尽是冷冽的寒意。
“乔易，按她说的去做。现在就下令，将周边三县的驻守大军全都调回京师。”
乔易抱拳道：“是。”他继而转向我，“凌儿，你先回毓凌宫，我这边安排好以后，会尽快过来找你。”
“嗯。”
乔易微微点了点头，提步离去。我正要跟着离开，皇甫安叫住了我，“凌儿。”
我回过身子，看着他还略显苍白的脸。
“你有几成把握？”
我垂下眼眉，思量了会儿，答道：“五成。”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怀里……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脑中的时光飞快的后退。我看到雪白的墙上映出了一副画卷，画卷中的女子扯下发丝揉进红绳里，套在白衣男子的手上，对他说，如果红绳断掉，就来为我收尸。
不知那条红绳，现在是否早已化成灰烬了。
我转身离去，临走时，顿了顿，“皇甫安，谢谢你此生，为我所做的一切。”
整个毓凌宫，人声鼎沸。我在水阁里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笔，在黄纸上画下一张一张的符咒。从内至外的禁卫军整齐的坐在地上，盘着双腿，学着我画的符咒。他们很是好奇，一直在不停的交头接耳，以为是今年的七夕，皇上想出了什么新奇的法子。我心里满是悲凉，不知道过了今夜，这里的人，还能剩下多少。
不知不觉，便已是夜里二更天了。头顶上乌云密布，遮住了所有的星光。守军几乎已经集齐壅城，在城外驻守。画的符咒也已有大半送达他们手上。我手臂酸痛，抬起胳膊活动着。
乔易递给我一杯热茶，关切的问：“还好吗？”
我点头应着，“嗯。”
他踌躇了会儿，接着道：“我听皇上说，这一次，是白兄弟出的手……”
我放下茶杯，继续画符，隔了半晌，清冷的嗓音才回荡在水阁里，“是敖宸笙，白颜诺……已经死了。”
“……”
乔易见着我如此的反应，不忍再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