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这女子真是,不可救药!倒像是咱家欠了你什么!一条贱命如此猖狂!”
  “张公公莫气,忙中来访,有何要事?”安华在一旁讨好,还拿小眼瞪我。哼!平日里好说话,可见到这张敏就不行,长着一副淳朴憨厚的样貌做得都是丧尽天良的孽事,还有当日拿花瓶砸我的仇,就让我咬牙切齿。
  “有人吩咐让她做件事,”他掏出一块牌子放在桌上,“做成了,留。做不成,自然就……”他把牌子给我推了过来。安华见状眼里又是惊恐又是欢喜,眼神流转我瞧不明白。
  “我不要带血味的东西!”我鄙夷得看了一眼那腰牌,“我为什么要为你做事?”
  “没眼力见的横东西!”安华劈头盖脸得骂来,他嘴再毒也极少这么骂我,有些茫然得望着他,“张公公已经给你条活路,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一张贱嘴成天胡诌诌…”
  我火蹭得也上去了,不由分说开骂到“感恩戴德他?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他是良心发现在放我一条生路吗,还不是要我为他办事。且不说这个,你也问问我肯不肯为他这手上染血,心里发黑的东西做事。他不怕,我还怕遭报应!”
  安华脸都绿了,那张敏倒是白了一张脸说,“咳…呼…骂得都是对的,咱家手上沾血也没什么良心,明知道万岁爷的心,还背地里做尽了坏事…其实咱家不怕报应…都这地步了…还怕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我看他竟然眼角有泪,搞什么他?
  “该做的咱家都会去做,万岁爷的心咱家不能再伤了。至于你,想活命就出宫去,去告知纸上的人这冷宫里的事,不想活命就这么留着…”说完这张敏就抹抹眼泪走了。
  我不可置信得看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再回头时,已经看见安华拧成麻花的脸,绿色的!
  “刘凝儿!你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除了搅和你还会干吗!张公公是什么身份,现在的既得万贵妃宠,又蒙圣眷,他做事,是非曲折都要靠你评断?”安华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朝我吼来,“刘凝儿,你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什么叫不识时务,什么叫妄自尊大,我今算是看明白了!你还要不要我们一众人活下去!”然后就撒丫子追了出去!
  我被安华的气势震呆了。
  是啊,如果真要杀,这些年张敏多得是机会……我有些失神。
  在这样游戏规则里,我却是六百年后的思维,自以为是得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却没想到在这个坏境里,格格不入的是我,需要夹缝求生的也是我!
  实雍的坚决,商辂的迷茫,纪氏的恐惧,安华的愤怒还有吴氏的绝望一张张面孔翻滚着在我眼前,我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天暗了,安华才回来,我依旧楞楞得坐着。
  “安华,…我不懂……”
  “不懂?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嘛,今个怎么傻了?”他尖着嗓子刻薄我。
  “……”
  而我茫然得看着他,心里越发闷了。
  “诶…你啊,揣着明白做糊涂事,可真说明白吧,你有时候却不明白。”安华转过身,于我面对着面,“你想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怎么来的。宫里上上下下这么人都看着,纸能包得住火?还不是要靠人兜着。人啊……没你这么做的。”
  越发胸闷了,难道我连人都做错了?
  “放心吧,张公公看得起你,不会为难你。可你也收敛些,心里想的…就……”他皱眉看我。
  “安华,张敏是个怎样的人?”
  他白了我一眼,“你说刽子手有了佛心,杀人者有了良知是怎样的人?依我看,是个可怜人…”叹了口气,他竟然也失神了去…
  “那我呢?”不自觉地问。
  他顿了顿,眼中有着惋惜,我看着心里委屈,“照直了说,你就不应该在宫里。嘴上说的东西都在理,可又是天方夜谭,反正到了最后谁都不会买你的帐。算个糊涂人吧!”
  噗!一口浊气吐出,竟带着一丝腥甜。我吃惊的看着奔来的安华,死扣着他的手,“难道,难道说我就应该和你们一样?把自己变得和你们一样,忠君的忠君,爱国的爱国,而或者说被你们同化?”
  安华猛得甩去我的手,“说不通了还,撒什么疯!要不要变得和我们一样是你的事,只记得一条,别拖人下水。再不济,想想阿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骤然一冷,冷得我浑身开始哆嗦!阿初是怎么活下来的,是纪氏拼了命,我拼了命,如今又累上几条命换来的…
  无力得倒在榻上,为何我什么都不知就来到了这个时代,为何我就这么孤身一人在这个处处是刀锋的世界里活着。我就像一个在悬崖边的舞者,蒙着眼,哼着自己心里的曲子以为仍旧受着别人的喝彩,一圈一圈得旋转…旋转……
  夜深了,安华依旧在我面前坐着,绣儿也乖乖坐在我面前。
  我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转头收起了那块腰牌。
  “什么时候办?”
  “明天你就去!”安华欣慰得说,“我替你收拾收拾东西,绣儿陪你一起。”
  “你不陪我?”
  他一滞,笑得有些无奈,“出去传个口信的事能让我出马,放心,早些去早些……一切小心。”
  我点点头,舒了一口气。
  达摩也说过,行也安然,坐也安然,穷也安然,富也安然…活着就潇洒些吧,我褪了衣服缩进了被褥里睡觉。
  深秋的天好些凉了…一夜难眠……
  “醒醒!”安华我把摇醒,“还以为你昨天琢磨透了,竟还能酣然睡到现在,没心没肺!”
  “我晚上没睡好嘛…哈……”我打了个大哈欠,“安华,外面下雨了?”
  “是,后半夜开始得一直没停。”他扭头看窗外,情绪有些惆怅。
  一边穿衣,一边看他,昨夜我都没听见,他听见了,岂不是睡得比我还迟。这个安华,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站在冷宫门口,我心里竟没有一丝波动。
  “安华,伞呢?”
  “没伞,穿个裘蓬就是了,宫里的伞都有标识。”安华递我我们一人一件深色的裘蓬,我提了提下裙,这蓬裙边拖着地,几步路就湿了,加上鼓鼓生风的大袖口要是真撑把伞还真不方便,感觉是出门作秀的。倒是裘蓬一股脑罩了,方便了些。只是这鞋袜,算了,哪来这么金贵。
  一路,安华都不说话,带着我们快步走着,直到宫门口。
  “出去后先去办事,别稀里糊涂的多管闲事!”我攥紧手里的纸条,瞧着安华,心里暖暖地回“嗯!”
  “绣儿,你多长些心思,别让人牵着走,自己要有个主见,有个眼力劲。”他不等绣儿回话又对我说,“你呢,别太有主见,太有心思,一切都有个命数,你强求也没用,记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安华难得开口说了这么些正经话,最后递我袋东西,递给绣儿一个包裹。
  “钱!”我兴奋的说。
  “不是给你的!”安华一脸无语,抬眼示意了禁卫,我恍然大悟。可惜了了,沉甸甸得可是不少!
  我们三人走到门禁处,我低着头没敢看那几个身穿锁子甲的军士,听着安华细声细气得说着些话,最后锁子甲唰啦一响,他们松了脚步,我拉着绣儿递上钱,即刻出去了。
  心里还突突跳个不停,后悔没和安华挥手告别。
  “县主,我们终于出来了!”绣儿笑着拉着我蹦着。
  拉着绣儿快走了几步,这刚出宫墙才没几步,都还没过护城河她就瞎激动,我扯着激动的绣儿脚步不停得走着,刚从北侧的安定门出来,附近都还没有人。
  直到终于看见城外的百姓和建筑。
  呆呆得瞧着眼前的场景,扯扯兴奋的绣儿说,“还是你去找个人问问,菁斋先生府在哪?”
  “是,县主平时胆大,这会怎么呆了”
  不理绣儿的喜悦,瞠目得看着此时的大明朝。
  商肆和旅邸鳞次栉比,街边白墙黑瓦,横出的飞檐滴着成线的雨水,商铺招牌一块接着一块向后排去。纵使是这偏僻的西侧,繁华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雨落不停的季节,扎着袖口的挑夫,疾步而行的旅人,蹲地吆喝的商贩仍旧熙熙攘攘挤在街上。
  扯开裘蓬上的帽子,任雨水打在我的额头,冰凉冰凉,我不禁想笑又想痛哭。
  笑,原来生命还是这般鲜活。
  哭,原来我竟然这般寂寞和孤独,盛世下竟没有比更我更突兀的灵魂……
  “县主,那个菁斋先生……县主,你怎么了?”
  我抱着绣儿嘤嘤得哭了起来,安华说的没错,那些过去的记忆,那些思想都是天方夜谭,谁都不会买我的帐。因为我是过客啊,一个从未踏足他们世界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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