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千零一个愿望
周六叶婧要带冯旭阳去见她爸妈，我独自在寝室里，抱着电脑看新闻，却看到沈凤君要退出娱乐圈的消息。
今日娱乐版的头条就是：不老女神——沈凤君退出演艺圈。下面还有她宣布隐退的新闻发布会的视频，我点击了播放键。画面里的沈凤君穿着一件冷紫色大幅下摆的连衣裙，连衣裙刻意地束腰，敞开的领子里面亦露出她美好的锁骨。头发是美丽的空心卷，高高地吹气，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是明媚的水紫色，轻轻擦亮的嘴唇，像是荷叶上泛起的露珠。
宽阔的大厅里，聚满电视台、报社和网站的记者。她站在前台正中央的位置接受他们的提问，身后是她第一步电影里的巨幅剧照。主持人将她二十几年的影视作品念菜谱似的罗列了一遍，竟然也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她灌得唱片垒砌成垛，在她的左右两边。封面是她刚出道时身着红裙、红唇的样子，她那个时候还很年轻，脸上还带着小女生的稚气，倔强与野心可以从眸子里一览无遗。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大大小小，她历经无数，她看起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她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大方端庄地任由闪光灯拍摄。记者们地询问打断了她无懈可击的pose：
“请问沈老师您在娱乐圈多年，一直风生水起，怎么忽然想要退出了呢？”
“风生水起可不敢当。”沈凤君笑着说，“我年纪已大，也应该退位把机会留给更多年轻的演员们。”
“您还是可以演一些跟您年龄相符的角色呀。”一位女记者在大厅的另一侧说，“您突然决定退出是不是和前段时间关于您私生女的传闻有关？”
“我要退出娱乐圈并不是突然决定的，是经过深思熟虑考虑很久了的。”沈凤君淡淡地说。她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隐私，神奇的是她居然可以带着那么大的秘密在娱乐圈闯荡几十年。
沈凤君继续说道：“关于那些不实的传闻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复杂，我只是年纪大了，觉得累了，想留下更多的时间给自己好好休息。对于那些不实的传言和诽谤我会通知我的律师，必要时我也会采取法律途径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关上视频，我却接到了尹木峰的电话。
看到他的号码时，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按下的接听键。
我似乎站在玉龙雪山上，他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沈默琪，你能不能到第一人民医院来下？”
我猛然吃了一惊，连去那里做什么都忘了问他。
医院的走廊有浓烈消毒水的味道，这里总是给我无法言语的恐惧，我每次要失去一个亲人时好像都跟医院有关。我踩在走廊冰冷的大理石板上，寒冷和恐惧从心底往上侵袭，我看着前方走廊尽头的照明灯，抓紧身上的衣服。我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我可以失去的亲人都已经失去了，现在就只剩下个在加拿大的韩沐，我想其实他我也还是失去了的，我们今生应该没有办法再见面了。
走到尹木峰跟我说的病房前时，我停下了脚步，轻轻敲了敲门，无法预测门里面等待我的是什么。
尹木峰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他时吓了一大跳，他也不过是个三十几岁的人，却被命运拖得老成。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我的苦苦纠缠，现在他终于肯放我走，我也没有了讨厌他的理由。
我问他：“是沈凤君生病了？”
他点了点头让我进去。
在这间单人病房里，沈凤君躺在床上，我看着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
她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的没半点血色，她鬓角处的秀发变得花白，看得我不免有些心酸。这还是那个曾经趾高气昂的沈凤君吗？
我问尹木峰：“这是怎么回事？”
尹木峰说：“她得了血癌，已经有一年了。”
我看着沈凤君，她见到我后笑了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我笑。
我安慰她：“现在白血病也不是什么绝症，只要找到匹配的血型是可以做骨髓移植的•••••••”
“这是我的命，我知道。”她的声音平静的像是在背她演剧的台词，只是目光显得有些呆滞，“这是我的报应！”
“你别胡思乱想•••••••我看你是老了。”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在我的印象里沈凤君一直是那高高在上的凤凰，即使是被扒光彩色的羽毛她也不会说半句妥协的话。是的，沈凤君是不会妥协的，这些报不报应的说辞与她应该是无半点关系的才是。她抬起起眼睛看我，我知道她是憎恨我说她老。
“我的意思是，你胡思乱想真像个老太太。”我低下头去。
她却打断我，仿佛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我告诉韩沐的，你是我和韩建楠的女儿。”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从沈凤君的嘴里听到韩沐的名字，他们本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他们是不应该有见面的机会的。
“是我告诉韩沐你们是兄妹的，我不是个好妈妈，我从没有对你好过，听说你谈恋爱了，我就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的男孩，他要是那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她的脸上有冰冷的泪水缓缓淌过，“默琪，我恨你，觉得是你摧毁了我的人生。可这次我真的是想对你好，直到快死了我才知道我原来并不恨你，我有多么爱你。所以当我查到韩沐是林小柔和韩建楠的儿子时，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我隐藏一生的秘密还是会有被揭破的一天。”
“我爱上韩建楠时不过是个像你一样大的女孩子••••••”沈凤君悠悠地说起来，“他是我的钢琴老师，我坐下下面听他弹奏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为他专注的样子着迷，就这样我爱了上他，觉得全世界都开满了花，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是我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仔细想起来，我的幸福不过就是偷偷暗恋他的那一小段时光。我鼓起勇气去跟他表白，我跟他说我对他的爱，我那天精心地打扮好自己，我买了一束黄色玫瑰拿去他的办公室，我小心翼翼地扣门，还以为从里面出来后就可以挽着他的手臂去追寻我青春的爱与梦想。他接过我的花，只是冷冷地对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原来他已经结婚有了家庭！我沮丧可是却没有放弃。我一直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问题都是因为我来得太晚了，他是爱我的。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甚至不在乎那些名分，可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妻子。我开始对他苦苦纠缠，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我带他回我的宿舍，他抱着我说：‘小柔，小柔••••••’说完后他就睡着了，他心里只有他的妻子，他根本就没碰过我，我和韩建楠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凤君地眼泪滑过她俊俏的鼻尖。阵阵恐怖袭上心头，人间有太多的不如意，我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失去。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那我呢？”
“你不是韩建楠的女儿，你和韩沐也没有血缘关系。”
沈凤君终于哭出生来，晶晶的泪水布满她白皙的脸庞。
经历这么多的事，我还是学不会镇静，我几乎是咆哮：“我不是爸的女儿吗？那谁才是我的父亲？”
“韩建楠拒绝了我，我就天天自暴自弃，我很漂亮又是当时影视圈里的小花旦，我和很多男演员和导演交往过•••••••我怀孕了••••••甚至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我很沮丧，但我觉得这也许是绑住韩建楠的一个机会••••••我成功地拆散了韩建楠和林柔，我生下你••••••可我没想到，韩建楠竟然只要你，他不要我！我疯了，你是什么？不过是个连谁是你爸爸都不知道的杂种！”我看着她痛哭起来，“他，我最爱的男人，他是为你死的！你是我生命不堪记忆的见证，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起那段黑暗的往事，所以才会那么恨你！”
这是沈凤君第一次在银幕以外的地方失声恸哭，这样漂亮的女子，其实也是因为爱情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记得她对我翻着白眼，恶言恶语的日子。小的时候我总以为我和白雪公主一样的命不好，有个恶毒的后妈。后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尹木峰，我得罪了她的大金主，她讨厌我，也许觉得我是她的私生女，是她的负担，是她见不得光的秘密。现在看来，我要比这些都更恶劣。我是她心底的伤疤，我害死了他最爱的男人，也害得她到现在才能跟尹木峰在一起。
我看着沈凤君，她才不过是个四十几岁而已，却要像七八十岁的人那样开始等待着死亡！
这一切都是在什么时候变了样的？我站在病房中间，思忖着我不到二十岁的人生，看起来像是一部狗血的言情小说。原来奶奶和爸爸都不是我的亲人，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只有沈凤君一个。她是我妈，却没给过我一丁半点的爱，甚至毁了我成为钢琴家的梦想，她恨我，我们之间夹杂着太多不同于其他母女间的情愫。而我，事实上就是个无耻的盗窃者，我偷了韩沐的亲情。爸爸的波板糖，奶奶的手擀面这些都应该是韩沐的，我却霸占了二十年。我偷走了我最爱的人的亲情。而我妈，即使在她临死前也不愿意给我她没得到的爱情，她为了自己，还是要硬生生地拆散我的爱。
如果注定我要在这样的场合听完自己的身世，我想是时候应该结束了。我看着沈凤君，眼睛里渐渐没有了泪水，而她的泪水也开始在我眼中变得像是一场精彩绝伦得悲情大戏，只是没料到有一天我竟也成了她苦情戏中的主角。我无意于在这里感叹人间的百态和世事无常，所以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沈凤君拉住我的手，“我告诉韩沐你们是兄妹就是怕你不是韩建楠女儿的这件事被人发现，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想在死前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好好养病吧！”
我走出病房，尹木峰送我出来。
快走到楼门口时，尹木峰说：“默琪，她活不了多久了，她••••••”
我打断他问：“你就是因为她得了癌症才和她在一起的吧？”
尹木峰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干净利落的男子。他没有说到底是还是不是，他只是用难有的温柔口吻说：“我只是想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
从医院回来后，我疲倦地将自己扔到床上，用被蒙住头大哭起来。我拼命地流着泪，不知道是为我悲伤的命运还是韩沐，也许是为了奶奶或者是那个一直把我当成是宝贝女儿的爸爸。
我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是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的孩子。我自己命苦也就算了，还要连累上无辜的韩沐。他是那么优秀的男孩子，却连亲生父亲的面都见不到，也没有办法得到自己奶奶的疼爱。我鸠占鹊巢享受着本该属于韩沐的一切，沈凤君害了林小柔，我却害了韩沐！
我哭得正凶时叶婧回来，她掀开我的被子，拿纸巾给我擦眼泪。我握着她的手，就想是握着童年那架昂贵的风车，迟迟地不肯离去。
叶婧把我抱进怀里，她身上有甜蜜的香水味，像是柑橘草的味道。她抬手推开床边的那扇窗子，窗外有泥土的味道，还有明亮的蝉鸣声。初夏的夜晚，夜风掠过耳畔，凉凉的仿佛秋意般。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糖，剥好糖纸后放进我嘴里。她说：“尝到是什么滋味了吧？这就是人生！”
我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她。
叶婧接着说道：“苦乐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