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劝狱

  外面洋洋洒洒下起了雪花,一片一片的,装点着夜空,偶尔也会有几片从头顶拳头大小的通风孔中飘落在殷效曛的面前,然后溶化成水珠,消失不见。
  殷效曛被铁索牢牢地锁在了这个密闭的石制地牢中,狭小的石门被紧紧关闭,连一条缝隙都没有,而今唯一能够看到是,只有头顶那一线狭小的空间,却也是高达数丈,遥不可及。
  回想着自己曾经走过的每一步,殷效曛都对自己充满了蔑视。南宫仁在说的对,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手,以往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象。也许南宫仁在是个病秧子,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笑自己连怀疑都没有,落到今天的地步,又怨得了谁呢?
  想起南宫仁在,殷效曛满腹的疑问。自己已经被关押三天三夜了,南宫仁在竟然连影子都没露,他会怎样处置自己呢?义继那样无辜之人南宫仁在都下的去毒手,对于自己这样的劲敌,他又怎么会手软呢?自己死不足惜,君瑶应该也没事,可自己的孩子会幸免吗?还有如眉,再不能和你长相思守,一生一世了……
  石门开启时的沉闷声打断了殷效曛的沉思,门开处,一个人手持火把进入了石牢。
  长时间不见光亮,面对着火把的光芒,殷效曛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忙闭了眼,缓和片刻之后才又重新把眼睛睁开。
  此时火把已经被来人插入了墙上的石缝,石牢中顿时明亮起来。而来人,殷效曛再熟悉不过——秦啸云。在失踪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后,他终于又现身了。
  秦啸云看着锁链加身的殷效曛,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面前这个落魄的人,就是自己曾经最最崇拜的主人,当年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要为他效忠一生一世,至死方休。想不到,短短的十几年,彼此之间竟然已经势同水火,有着天渊之别了。
  轻轻跪倒在殷效曛的脚下:“三皇子,秦啸云给你见礼了。”出语很轻,毕竟今日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挑衅。
  殷效曛一声冷笑:“秦大人太过多礼了,自古成王败寇,殷效曛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自己的主人胜利了,秦大人应该高兴才对。”
  “其实皇子还是可以成王的,为什么皇子不愿稍稍屈就一下呢?”皇室里面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情太多了,历朝历代都会重复这样的血腥杀戮,永远没有终止的一天,面对这样的重复,难免让人伤心。
  一声冷笑:“秦啸云,想不到跟了我这么久,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殷效曛是宁愿站着去死,也不愿跪在地下苟活。我不知道南宫仁在派你前来想要和我说什么,你也什么都不用说,因为我不想听。我只是麻烦你帮我给南宫仁在带一句话,我殷效曛不恨真小人,就恨伪君子,别杀了人还在那里假惺惺地做菩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天天这样拖着,好玩吗?”南宫仁在,你这个卑鄙小人,别以为打败了我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做皇帝的,没有一个可以平平稳稳安安心心的睡好觉。这是任何一个作为皇帝的人应有的代价。
  秦啸云并没有起身,静静地听着殷效曛咬牙切齿的话,等到对方终于不再开口,才继续说道:“宁城的兵马已经被小人制服,就在沈庆喜离开宁城的第二天。为首的几名将领被就地正法,其他的叛军大都被遣散回乡,如今的宁城已经成了皇上的囊中之物。”抬眼看了看面色苍白满面愤怒的殷效曛,“如今满朝文武并不知道皇子阴谋刺杀皇上的事,王爷没有上朝,是因为王爷突然身染恶疾,已经被皇上接入内宫养病。所以只要王爷肯回心转意,皇上可以将以往的一切不快全都忘却,王爷和皇上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就是南宫仁在让你来的目的?一面压制于我,另一面还要让我对他感恩戴德?秦啸云,你说从你认识我殷效曛的那一天开始,我是你们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吗?”怒冲冲地盯着秦啸云,自己并不十分地恨他,虽然他是第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秦啸云低了头,泪水扑簌簌滴在地上,和飘落的雪花化为一体:“王爷,皇上并没有害你之心,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呢?只要王爷肯稍稍退让哪怕是一小步,王爷就可以应有尽有了……”
  “应有尽有?”殷效曛放声狂笑:“你指的是什么?权势?金钱?美女?可惜啊,这些本王统统不稀罕!”
  “不仅是这些,还有……”秦啸云猛地抬起头,十分痛苦地看着殷效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什么?”殷效曛冷笑:“他南宫仁在手里有的,不就是这些吗?”
  “不是的。除了那些身外之物,还有亲情,友情,还有王爷的爱情。难道王爷真的这么狠心,丢下王妃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终老,日日夜夜受着相思死别的煎熬吗?”王爷,只要你点点头,还有一个你日思夜想的人,会回到你的身边。不,是你就会回到她的身边,共享天伦。
  “如眉……”低低地叨念着心上人的名字,殷效曛心如刀绞,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人触及,痛苦不堪。如今,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啸云知道王爷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王爷已经被金针封住穴道,又被专门打造的百炼钢的锁链束缚,就是有通天的本领此时也施展不出来,事到如今,已经无可奈何,难道王爷就忍心让追随于你的人跟着你一起陪葬吗?”三皇子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绝不会弃自己的兄弟于不顾。
  殷效曛心里一动:“你指的是谁?庆喜?”一定是他,冒失莽撞,不然还会有谁。
  秦啸云轻轻点头:“是,在先帝大行的前夜沈庆喜闯入皇宫行刺皇上,被当场擒拿,皇上因为他是王爷的人,所以并没有就地正法,如今他就关押在隔壁的地牢里。王爷还不明白吗?他的生死就在王爷的一念之间,王爷就这么忍心让为你效命的庆喜兄弟白白送命吗?”沈庆彦已经不在了,王爷不会不管他的兄弟的。做事要凭良心,今天我秦啸云就赌你殷效曛还是有这么一点良心。
  “庆喜?”殷效曛望着四周光滑潮湿的石壁,庆喜就在隔壁,却是在哪个方向呢?
  “啊——啊——”殷效曛突然狂叫起来,可是疯狂的嚎叫,无谓的挣扎,即便周身的锁链被震得哗哗作响又能怎样,根本争取不到半点的自由。秦啸云说的对,自己已经被金针封住穴道,束缚自己的锁链又是专门的百炼钢打造,想要逃出这看管森严的地牢,势比登天。
  “王爷!王爷你冷静些!”秦啸云慌忙站起身,上前紧紧抱住有些癫狂的殷效曛,泣不成声:“会好起来的,一切都是有转机的,只要王爷点点头,我们立刻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孝庆王府,接回太子妃……”
  “不要再说了!”用头猛地撞开秦啸云,疯了似的吼叫:“你们想让我像一条哈巴狗似的在南宫仁在身边乞食,来换取余生的残喘,我办不到!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告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让他别再做梦了,我不会去润色他的鸿业,不会成为他的装点。要是不想夜长梦多,那就快点杀了我——”
  秦啸云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王爷,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不是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为什么?”天堂有路,宽广无比,为什么王爷偏偏要走向地狱,而且是带着他的亲人一起前往?
  “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不知过了多久,殷效曛终于平静下来,抬头望着飘雪的天空,眼神迷茫而空洞。秦啸云描绘的前景也不算糟,可惜的是我殷效曛根本就不相信你南宫仁在。就算末路穷途,就算一败涂地,我殷效曛也认了。
  无力地站起身,秦啸云尚且依依不舍。就这样离开,将自己的主人留在地狱吗?可不离开,主人也不会听自己的,凭借自己在皇上身边十多年的颜面,讨下了这次的相见,却不想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皇上曾经吩咐过,如果孝庆王悔悟,一切可以既往不咎;如果孝庆王执迷不悟,那也不许自己多嘴,更不许自己久留。一切皇上自有安排。一步三回头,唤不会主人已然成为铁石的心。自己办不到,沈庆喜办不到,如眉王妃也办不到。唯一可以办到的人,此刻自己还不能说……
  一步一步离开了地牢,厚重的石门再一次关死。
  “秦将军,火把还在里面。”守卫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殷效曛抬眼木然地看了看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灭。
  “没有多少松油了,就让它留在里面,再多照一会儿吧。”秦啸云回答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地牢里潮湿黑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能够雪中送炭,也不能落井下石啊。
  “秦将军请留步。”守卫的声音有些为难:“可是陛下吩咐过,如果地牢里没有其他人,不得照明的。”
  许久的沉默之后,一声长叹。
  石门再一次开启,秦啸云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地牢,不敢直视殷效曛的眼睛,低垂了头,拿了墙壁上的火把,快速离开了地牢。
  黑暗再一次占据了地牢,殷效曛仰天一声长叹,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自己今日的选择,会牵连许多人无辜遭难,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只是如果自己真的点了头,他们就会平安无事吗?我不信,永远都不信。低下头,默默思念:如眉,不要做傻事,远远地离开,永远都不要回来,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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