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觅君
这日天刚蒙蒙亮，苏涟漪悄悄起来，沿着来时路向山下蹒跚而行。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兼冰雪覆道，路径难寻，苏涟漪犹如盲人过河，多次滑到，自是艰难之甚。原本不消半个时辰的山程，她堪堪行了半日，终至晌午到达山下，竟已不知置身何处。
茫然前行，只望遇到某个过路之人，却是一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如此走到黄昏，渐渐地，心惊体寒。她咬牙支撑，前方依稀便是郎烈温暖的笑容，好似绝境逢生般，她直奔光明而去。可是，她的腿脚已不听使唤，深逾脚踝的大雪使她举步维艰，头晕胸闷，眼前开始发黑。天色早已黑透，她不知走了多久，她不敢停，也不想停，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信念如此之强大，令她自己也骇然欲狂。
当天边终于出现一线曙光，她大喜，抬眸看时，不期然昏倒在地。
醒转过来，是一间陌生的小屋，一灯如豆，一个农妇正坐下灯下缝补衣衫，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喜道：
“姑娘，你醒啦！”
“这是……”苏涟漪犹自虚弱。
“这是我家，你已睡了一天啦！”
“多谢夫人救我。”
“什么夫人呀，叫我大婶便是，我家原是猎户，自从孩子他爸死后，就靠我替人缝缝补补的度日啦。”农妇笑道。
苏涟漪点点头。
“来，先吃些东西，饿坏了吧？”
农妇端来一碗稀饭，苏涟漪谢过，渐渐吃完。
“大婶，请问京城还有多远？”她问。
“京城呀，还远着呢！你从哪里来呀？”
“我……我也不知，应是北边，我已走了一日一夜。”
“北边？哎呀姑娘，你走错啦，京城应是向东，你如此阴差阳错，何时才能走到？”
“……”
农妇望着她忽忽不乐的脸庞，蓦地眼神晶亮，道：“莫如姑娘先在此养身子，待过几日，我儿子送姑娘去京城如何？”
“不，我想早些去，愈快愈好，我身子不妨事。”苏涟漪忙道。
“好，待我儿子回来再说，你先歇歇。”农妇安抚道。
苏涟漪无法，只好依言睡去。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她身畔躺下，脸颊开始痒痒的，热热的身躯令她无限依恋。
“郎烈……”她正欲埋入其怀中，忽然听到粗重的呼呼气喘声，陌生的气味令她蹙起双眉，蓦然睁开眼，骇然见到一个粗壮男子正对着她咧嘴而笑。
她一声惊呼，慌忙坐起，抖声道：“你是谁？”
“嘿嘿，媳妇，嘿嘿，媳妇……”那人只是望着她笑。
“你……”苏涟漪急忙奔向房门，房门竟然被人自外锁住，她一面拍打一面叫道：“大婶，快开门！大婶！”
许久，门外终于传来农妇平静的声音：
“姑娘，不要叫啦，那是我儿子，你今晚就从了他，做他媳妇罢。”再无声息。
苏涟漪吓得周身冻结，背后再度传来呵呵的笑声，听得她心底毛发丛生，忙不迭转过身来，只见男子坐在床上一径望着她傻笑，口中兀自嘟哝着：“媳妇，媳妇……”
她脑中顿时一亮，是个傻子！
她迅速令自己冷静下来，取下玉镯与头上的发簪，小心的放置床沿，道：“给你，你放我出去。”
“嘿嘿，媳妇，嘿嘿……”傻男子眼睛一亮，拿过光灿灿的首饰翻来覆去把玩。
“是，是你媳妇，你打开门放我出去。”
那傻子高兴的点头，走到门边，将门用力一推，门板应声而开。苏涟漪又惊又喜，头也不回的狂跑出去。
历尽千辛万苦，苏涟漪终于雇到一辆马车，到达京城已是二日之后，囊空如洗，蓬头垢面，衣裙阑珊，见到第一个人便追问郎烈的住处。那人耸眉斜眼的打量她片刻，毫不掩饰他的嫌恶，道：
“你是问三爷？我们乌骑国的三太岁？”
“是，我曾住过，但鲜少出来，一时认不得——”
“你是蒙人的罢！”那人满面讥嘲，“你怎会在三太岁府上住过？哦，说是丫鬟还差不多。可三太岁府上也不会有你这般寒酸的丫鬟呀！”
“我——”
“好啦好啦！今日乃三太岁大婚之喜，稍后，你只需跟随迎亲队伍走便成。”那人不耐道。
“大婚？”苏涟漪如梦呓语。
“没错，今日三太岁迎娶我们乌骑国第一美人纪家小姐，这可是举国皆知的大喜事，你一定是外地来的吧？还说在三太岁府上住过，骗傻子罢！”那人讥诮着扬长而去。
苏涟漪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工夫方将这个讯息吸收入脑，惊得几乎晕过去，慌忙扶住身旁的树干，尚未站稳，一阵烦恶当胸涌上，竟哇哇吐了起来，直至腹中空空。
半晌，她扶着树干站好，眼前一片模糊，亦不知是泪水还是头晕。她定定神，原本疲累的身子骤然生力，她疾步向前走，逢人便问今日是否三爷大婚之喜，人们见她举止异常，满面痴愚，皆纷纷闪避。她执迷不醒，着了魔般问个不休。
终于，前方隐隐传来喜乐之声，人们如潮涌般聚上街头，瞬间将苏涟漪淹没。乐声渐行渐近，在无尽的嘈杂喧嚣中，一个声音浮出水面，细如针尖般刺入她的耳朵：
“听说三爷曾为了一名紫金国的女子连打仗都不顾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没想到如此快便娶了纪家小姐。”
“你晓得什么？”另一个声音不屑道，“是那紫金国女子自己主动跑到三爷的战营痴缠不放的，这到嘴的肥肉焉有不吃之理？不过是玩玩而已，早晚抛之脑后，这可是三爷自己说的。百草千花皆是客，珍珠粉黛终似云，最终，他还是要依从皇上的旨意，娶这纪家小姐的。”
“哦，原来是皇上的旨意。”
“没错，三爷从来便知，也知皇上欲传他皇位，他又岂会为了一名别国女子，与第一美人过不去，与即将到手的江山过不去？三爷又不是傻子，他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三太岁呀！”
“嘻嘻，说的也是，又不是天地翻转过来了，三太岁就是三太岁啊！”
“正是。那紫金国女子自作多情，想与咱们乌骑国第一美人争宠，她是打错了算盘啦！哈哈……”
苏涟漪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头昏脑胀，浑身骨节仿佛裂开一般。在密如蚂蚁的人群中，她恍恍惚惚看到高头大马上端坐的新郎，正是她望眼欲穿的郎烈！
冬日的阳光瞬间化为万支利箭穿心而过，她尚未感觉到疼痛便倒了下去。
潮涌的人群将她推挤到路边，迎亲队伍过去了，人群亦如蝗虫过境般呼啦而去，只余倒地而卧的苏涟漪。
“咦？小姐，这里躺着个人。”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管他！回家！”另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女子声音立时响起。
“小姐啊，您不是常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么？这根本不必您拔刀，只需搭把手救救人便可啊。”丫鬟善心大发道。
“本小姐今日没心情救人！”火药味愈发浓厚。
“那……笑笑能否替小姐救一救？笑笑是为了小姐，怕小姐过后再后悔。”
“我不管！我要回家！”那位小姐炮仗般跳了起来。
“哦，那……那我自己救了哦。”
丫鬟走近了，看了晕倒的苏涟漪片刻，以帕子蘸雪拭去她面上的脏污，故意惊叹道：
“哇——小姐，这位姑娘好生美貌哩！”
一听“美貌”二字，那位小姐立时冲了过来，愤然挽袖道：“我倒要看看这世间到底有多少美人，到底怎么个美法，到底——咦？苏姐姐？！”咒骂蓦然化成一声惊叫。
“小姐，您认得她？”笑笑一脸诧异。
“苏姐姐怎的这般模样了？”燕景更是诧异莫名，一把扶起苏涟漪，让笑笑帮她背上，径直向府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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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完。